第十九章银莲宣梦
夜色还未完全退去，慕清纶从床上起来更衣。自昨夜被那噩梦惊醒，他便没再睡下过。
慕清纶推开房门，只见锦乐正蹲在门口，于是好奇道：“锦乐，你蹲在此处作甚？本王从不用人伺候的呀。”
锦乐闻声抬头，一脸惊异地望着他：“王爷今日吃错药了起得这么早？或是——您昨日午时便睡下了？”
慕清纶的眉毛抖了抖，不悦道：“本王又不是猪。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是时候给我改改了。”
锦乐连连点头，应了声是，才又道：“王爷，这是太妃昨儿个吩咐的。若是她起来用早膳时您还未起，就让我把您拖出来。”“母妃这是要做甚？”慕清纶愣了一下，他这睡觉的习性虽令人咂舌，秋挽颐却从未要求他改过，只是由着他，今日这样是有些怪的。
“昨日我不是提醒您了，今日您该陪太妃和郡主去昭光寺还愿。”
“哦，是吗？”慕清纶抓了抓未束的发，“本王倒是忘了个干净。”
慕清纶不在府中这些时日，秋挽颐虽会打点，但一年半下来，一些秋挽颐不能处理的公文也积压了许多。昨日他整日坐在书房里，只顾着批改公文，锦乐的话压根就没有听进耳朵里。
锦乐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便要走去前厅，叹了口气，指着他那已经过了腰际的三千青丝：“王爷，束发。”
慕清纶回头，愣了一下，随后一脸恍然大悟，应道：“哦。”
他是个闲散惯了的人，除去会客或是一些正式场合，都不会束发，最多不过用一根发带松松一绾。刚刚锦乐叫他束发，他反倒觉得不习惯了。
……
早膳后，慕清纶与秋挽颐、慕君颜一道去了昭光寺。
昭光寺地辟，小径甚多，慕清纶特特挑了一条鲜少有人走的林道。
秋挽颐与慕君颜坐在马车中，而慕清纶不喜马车中的狭小空间，因此在前面慢悠悠地骑着马。此刻他身着一件明紫色缎袍，缎面上绣着华美的花纹，腰上系一条玉带，腰侧还悬一块透明冷玉，那黑如鸦羽的头发已然尽数绾起，发髻上戴了一顶紫金发冠，仍是那张令百花都失去颜色的倾城容颜，比平日更添几分威仪。
近午时，一行人便到了昭光寺。
入得寺门，秋挽颐和君颜先去佛堂拜佛，慕清纶也跟着一起。
一尊金佛前，慕清纶双手合十，跪在蒲团上，看似虔诚，一双明眸却不安分地到处乱瞟，最后视线定格于面前的金佛，思索着这是个如来还是个观音。
大大小小的寺庙，他自然是去过许多的，这昭光寺也已来过数次，而他却偏生记不得这些个佛像的名字——他光记得，他在和尚们念经打坐的时候给他们用墨画过头发。
不多时，慕清纶有些跪不住了。他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时，一个稚嫩的童音便蓦然响起：”王爷，太妃，郡主。”
慕清纶回过头，只见一个生得十分精致的小沙弥正站在他们身后，双手合十，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却挂着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沧桑世故的表情。
“小师傅可有何事？”慕清纶不说话，秋挽颐柔和地笑着问那小沙弥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小沙弥缓缓道，“住持请王爷去禅房一聚”
“无镜大师可是有何要事？”慕清纶问道。
“王爷去了自然就会知道，小僧只负责传话。”
“你便去吧，我与母妃还要去拜别的佛爷。末了在此处等你便是。”君颜轻轻推了一把慕清纶，笑着催促他。
“哦，”慕清纶应声，再对小沙弥道“小师傅请带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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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呀，这树长得甚是好看，这路也铺得七弯八拐十分有意境，惹得本王诗兴大发呀！”慕清纶边走边折了一段树枝在手中把玩，装模作样地大发感慨。见前面那小沙弥头也不回只顾带路，他也不恼，自顾自吟道：“曲径通幽处，禅房花木深。”
小沙弥倏地就停下了，转身道：“阿弥陀佛，王爷您这是抄袭。”
慕清纶嘿嘿地笑了：“哦？看来小师傅原也出身书香门第，饱读诗书啊……”
那小沙弥便道：“我家中世代行商，也算一方富贾，家父好诗文，便也让我研读了一些四书五经。”
“哦……”慕清纶凉凉地应了一声，然后俯身，笑眯眯地与那小沙弥对视，笑得弯弯的一双美眸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神色，他道：“嗯，小师傅的身上好香啊，跟本王的姐姐身上的香气很像呢……”
小沙弥的神色立刻一变，忙抬袖去闻。嗅了一会儿却发现并没有什么香味，他的手微微一僵，抬首只见慕清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。
将手放下，小沙弥的神色却镇定了下来，他冷冷道：“景渊王爷，您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慕清纶却没有回答他，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，缓缓道：“脑袋长得挺好看的，可惜点了戒点香疤……”
小沙弥的眼睛蓦地睁大，迅速拍开慕王爷的爪子，然后抬头怒视他。
慕清纶微微一笑，凉凉地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戳到你的痛处了吗？”
不去看故意揭人疮疤的无耻慕王爷，小沙弥调开视线，道：“您是想多管闲事了么？”
“嗯，不错……”慕清纶笑得高深莫测，看到小沙弥有些错愕和愤怒的眼神，他才又接着道：“不过你大可放心，我要做的事，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小沙弥惊奇地看他：“你是要帮我？”
轻轻一勾嘴角，慕清纶答非所问：“今日，你要还俗。”
说罢，慕清纶负手离开，留小沙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风华绝代的背影。
良久，他抬手，有些颤抖地抚上头顶的戒点香疤，眼神变得狠厉而决绝——那些逼他走到这般境地的人们，他必要让他们，不得好死……
小径深处一间禅房，两个白须白眉的老和尚正坐在榻上的矮几两边，专心致志地对弈，四周静得出奇，两位高人也更显得高深莫测。
半晌，双方都未落一子，无镜将夹在指尖的一颗白子放回棋盘，叹道：“天命之人，我等确是看不透的。”
对面的老和尚但笑不语。
“无镜大师找我何事？”忽而，那明朗清澈而又带几分空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慕清纶也人随声到地推开了门。
“阿弥陀佛，多年未见，王爷愈发明朗，颇有乃父之风。”见慕清纶进门，无镜起身道。
慕清纶嘿嘿笑了几声，贼贼地道：“想必家父当年也给高僧画过假发，呵呵。”
无镜毕竟是名副其实的高僧，自然不以为忤，只正色道：“王爷，此次是故人来见，正事为上。”
慕清纶笑了笑，对那坐在矮几边的老和尚见了一礼：“寂空大师，别来无恙？”
寂空笑道：“王爷果非凡人，江湖的消息看来你都已知晓。”
“的确已经知晓，”慕清纶微微一笑，却是显出了清雅绝伦，“想必大师找我，也定然不是为了那事儿。”
武林盟主便是南临景渊王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，有不少江湖人都在骂朝廷卑鄙慕清纶无耻，并扬言要剿灭慕清纶的木槿山庄。然而实际却无人敢轻举妄动，原因有二，一是目前各大派都还没有异动，苍澜和千涟两阁阁主，甚至收到了景渊王大婚的请柬，并且欣然应邀，更重要的是，新娘子还是江湖第一大府的大小姐。其二，就是大家心知肚明那慕清纶不是省油的灯，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深的城府，有多少阴谋阳谋计策手段，对于这样的人，自然不会有人傻傻地真的去惹。
方才，慕清纶与寂空说的便是这事。慕清纶何许人也？自然早就料到这种情况，做好万全准备了。
寂空见慕清纶表现出的是从容不迫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老衲今日是来交还两件东西的。”说着，便转过身去，从矮几后的一个随行包袱里取出一个很小的月白色包裹，然后起身将其递给慕清纶：“这是十年前故人交于我保管的，如今给你，也算物归原主。”
“我爹的？”慕清纶问道。
寂空点了点头，示意慕清纶将其打开。慕清纶低头去打量手里的东西，发现那裹物的锦缎惊人地细致，触感如同玉石一般细腻，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，是它上面的文样。若不细看，根本不会发现它上面还有纹路，只要轻轻一动，缎面上就会泛出点点银光，那纹样像极了风抚碧波。这锦布看似朴素，实则暗藏华美，确实是人间绝品。
慕清纶顿时觉得诧异。他认出那是扶风皇族的御用皇锦——水华。
六国皇室都有自己的皇锦，只给皇子公主用作衣料，比如珟月皇室，用的叫月华锦，白日里看不出什么奇处，一到了夜里，却会发出莹莹白光，就如空中的皎月一般。而顾琼月常年在江湖上走动，时不时还往别国跑，所以倒也不见他用月华锦。
扶风皇室专用的衣料出现在宫外，而且是别国的宫外，这的确是有些怪异了。然而慕清纶压下心中的疑惑，伸手打开包裹，他知道，比起水华的来路，那里面的东西才是更重要的。
里面的东西是一本小册子和一条通体银白的软鞭。那册子已经有些年月，书页泛黄，保存得到还好，封面上写着“宣梦”二字。再看那条银鞭，说它是鞭子，也不过是猜测罢了，它看起来更像一条做工精细的腰带。鞭身应该是由银丝编织而成，细致坚韧，细看之下可以发现，整条鞭身是由八条更细的小鞭拧成的，可以散开，紧要关头倒是有不小用处的。
慕清纶看着手上这两件东西，挑了挑眉，唏嘘叹道：“我爹真不是东西，银莲鞭和宣梦书啊……”
“呵呵，王爷就一点也不吃惊吗？这两样东西的确是当年银莲公子手上的。”寂空笑了笑，问道。
“为何要吃惊？父王当年告诉过我：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。据说当年银莲公子闻名风燧，靠的是美．艳的容貌，独步天下的武功，还有——令人深恶痛绝的恶名。除却恶名那一条，跟我爹不是很像吗？呵呵。”慕清纶拿起那条细细的银色软鞭，在指尖绕了几圈，“这银莲鞭也算是银莲公子的标志了吧。哦对了，还有那风燧第一武圣传下的宣梦书，当年银莲公子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名扬天下，也少不了它的功劳吧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