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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这个伪君子,他居然用谎言欺骗了我这么多年
作者:王颖   |  字数:16892  |  更新时间:2013-03-29 11:06:25  |  分类:

现言小说

最稳固的婚姻以最荒诞的方式被攻破。面对朱德义从天而降的儿子和那个幕后神秘女人秦佳璐的浮出水面,在欺骗与谎言中享受浪漫生活的我,仿佛一瞬间掉落到冰窟窿里。我的心中盛满了悲哀,已经不想扯住朱德义那条已经爬出城外的腿。这个伪君子早在我们婚后的第一年就出轨,并已瓜熟蒂落,生儿育女。他就那样心安理得地骑在墙头上,既享受着我的关爱,又享受着小三的呵护。

我原本不想去参加那场婚礼——虽然那是我的闺蜜曼婷的婚礼。我自以为是地想: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,何必给别人派罚单?哎呀,我忘记了几年前自己也曾经得意扬扬地给人派过罚单,并大秀过幸福!

那时候我很猖狂,生怕自己的幸福天底下有人不知道。

现在,我是个围城里的女人,虽然说不上蓬头垢面,却也素面朝天,上班,带孩子,和丈夫卿卿我我,早已经忘记了自己,就算是曾经的闺蜜也疏远很久了。拜托,就连接电话,我也是草草应对两句,便匆匆挂断,对不起,菜煳在锅里了!

庸俗,就是我现在的生活,将这种生活进行到底,我就是个平凡而幸福的女人。女人们奔向围城,不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吗?

然而,就是在这场我本不愿意参加的婚礼上,发生了我从未料想过的一幕。

热闹温情的婚礼,喜气洋洋的宾客,突然,这一切被打破了。我看到两个孩子冲过去,分别抱住了一个男人的两条腿,争先恐后地喊“爸爸”。

不错,是在叫他“爸爸”,那个女孩子,千真万确,是我的女儿璇璇,那个男孩子,我却不认识,小家伙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!

世界上不可能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,就像不可能有两个朱德义。可是那身高,那体型,那眉眼,那衣服,那双鞋——那双法国都彭男鞋——是我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,他确定是我的丈夫朱德义。

我瞬间石化,如置梦中。是上天在惩罚我吗?

“欣瑜!”可能是看到我可怕的表情,朱德义叫了我一声。他动了动腿,无奈被两个孩子抱得紧紧的,动弹不得。见此情景,我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,冷冷地笑出了声。

我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,蹲下身细细端详起来。这孩子的眉眼和朱德义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不祥的阴云布满了整个天空,可我还是故作镇静,看着朱德义的脸。他突然间变得那样陌生,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,是在哭,还是在笑?

“他是谁?”

朱德义动了动嘴,却失声了。

“他是谁?”我的声音在颤抖。

依旧没有回答,我恍惚了,推了推朱德义说:“这孩子我喜欢,你不说哪儿来的,我可带回去了啊。”

我笑着,我能确定自己的笑容依然迷人。

朱德义手足无措起来,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从他慌乱的神情中,我似乎看清了一切:我的丈夫朱德义,不仅仅是我女儿朱艺璇的爸爸,还是眼前这个小男孩的爸爸。可这小男孩不是我儿子,我没生过他,也没见过他。

两个孩子的哭闹声已经惊动了诸多宾客,酒店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,宾客们静静期待这一场好戏。他们可真有眼福,这个劲爆的场面可比曼婷的婚礼别致多了。

我感觉被命运捉弄了,不,是被上帝惩罚了,但是,他老人家又凭什么惩罚我?上帝一定是打盹了,事情才乱套了!

正当我想把璇璇拉到我身边的时候,一个女人风一样地冲过来。她扫视了一眼人群,突然指向我,继而走向朱德义,问他:“她是谁?”

朱德义低头沉默。

“她究竟是谁?”女人的嗓门瞬间提高八度。

“妈妈——”璇璇喊了我一句。我很想理直气壮地告诉来人,我是朱德义的妻子,可是,我动了动嘴,什么也没说。

女人冷笑了一下看看我,然后指着朱德义低头问璇璇:“告诉阿姨,他是谁?”

“他是我爸爸!”璇璇声音响亮。

女人凄厉的目光投向朱德义,朱德义不置可否,低下了头。

女人瞬间就疯了,反手就给朱德义一巴掌:“那么我呢?”

朱德义的脸立刻泛起五道红色巴掌印。他慢慢抬起头来,对女人说:“璐璐,对不起,她……是我的合法妻子。”

这时候,一身婚纱的曼婷从人群外挤进来,慌张地问朱德义:“佳璐姐,姐夫,怎么了?”

女人看起来很生气,胸脯一鼓一鼓,满是怒容。她很想说点什么,却欲言又止。她眉头紧蹙,对着曼婷摇摇头,然后眼一红,头一低,钻出了人群,回头看了一眼朱德义:“你,你……”

曼婷焦急地问我,“欣瑜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
我动动嘴,眨了眨眼,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:“没事,家里事。没事了,别为这点小事影响了你的大事。”

我呆立在原地,浑身没有丝毫力气。我很想顺势躺在地上,可是理智告诉我我必须站着,稳稳当当地站着!

可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我端起身后桌子上的酒,不由分说泼向朱德义,可我的手刚挥到半空中,就被一只极有力的大手攥住了。

“这么好的酒,不该浪费,应该喝掉它,庆祝你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,嗯?”顺着声音我抬起头,一张俊美却沧桑的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,他如剑的眉峰向我传递一个信息,这个人是站在我这一边的。他单挑了一下眉毛,又拿起一杯红酒,在我的杯子上响亮地碰了一下,说:“来,我陪你喝一杯。”

他一饮而尽,我也冷静下来,机械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
男人又说了一句:“我知道,你输得起!”

是,我输得起,也必须输得起!我竟一滴眼泪也没有掉,大大方方背起自己的背包,朝人群笑了笑,又轻松地对朱德义笑笑说:“怎么?不想走?还嫌曼婷的婚礼不够别致?”

璇璇和小男孩依旧不肯撒开朱德义,他们都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他,生怕一撒手,爸爸就被对方抢跑了。

曼婷似乎看明白了一切,她把头转向朱德义,义愤填膺地说:“姐夫,你居然是这种人!”

随后,曼婷把我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说:“欣瑜,你确定这个是男人是你的丈夫?”

我耸耸肩摊摊手,说:“可惜我婚礼的时候你没能参加,如果参加了,你就提前认识你表姐夫了。对了,你表姐就是你经常提起的秦佳璐?”

大学期间,曼婷没少提秦佳璐,说她长得好,家世好。

曼婷点点头,我抱歉地笑笑:“对不起,曼婷,你大喜的日子就这样被我搅和了。”

曼婷叹了一口气说:“这是演的哪一出啊,亏你还笑得出来!你先去我家吧,我找人送你去。”

璇璇扑向了我,可是我已经心乱如麻,没有半点力气,曼婷伸手拉过璇璇,温声说:“孩子就先留这里,有朱德义在。”接着曼婷招呼过来一个男人,把我交给他,又轻轻拍拍我的肩膀,就拉着璇璇走到了朱德义身边,意味深长地看着他。

尽管我努力地支撑着,可是全身实在没有力气,我一次次告诉自己,必须表现得无所谓,很无所谓!可是身体还是不争气,我被这个陌生的男人揽住腰,靠在他身上,他用力撑住我,尽量让我保持直立。我们走出酒店,男人很熟练地打开一辆灰色威志车,把我塞到后座。我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动不动,车子刚刚发动,我就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,我像是被人偷窥了心事一样,急忙躲闪。我发誓,我不再流眼泪,朱德义,他不配!

开车的男人转过头来,温柔地对我说:“躺一会儿吧,到了我叫你。”

我连声谢谢也懒得说,就躺在后座上,可是我的胃开始痉挛。我用手捂住胃,忍受着眩晕感,过了一会儿,我实在控制不住了,说了句:“我想吐!”

车子停了下来,男人迅速下车,开门,再上来,我没忍住,转眼间,男人的西裤上随处可见斑斑点点的污渍,我居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,如果我是他,一定会捂住口鼻,一脚把这个呕吐的家伙踢下车,要么干脆自己跳下车。可是,我感到后背有一只手轻轻地拍打,传入耳膜的是一声叹息。

当我重新睁开眼睛,我已经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。环视四周,那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照提醒我这是在曼婷家里。大三的时候,学校声乐系组织排练了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,本来我是女一号,没想到在一次排练中突然受伤,曼婷代替了我。

海报唤起了美好的回忆,那时的我们多么单纯,每天除了快乐地唱歌就是愉快地跳舞,四年大学,我曾经拒绝了多少男孩的执着追求,四年之后,我居然变成了遭遇小三的弃妇!更可笑的是,那个男孩的年龄告诉我,朱德义在我们的新婚第一年就已经出轨!

“你醒了啊?”房间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。我抬头一看,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,他灿烂的笑容让我突然感觉之前见到的所谓帅哥都是浮云,我还没见过如此令人动容的笑,他的笑令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。

帅哥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,这是一件极为合体的睡袍,我忍不住问:“你是曼婷的弟弟?”

听曼婷说过她有个帅得一塌糊涂的弟弟。

“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喝一碗粥。”他轻松地笑笑,把手里的小瓷碗递给我。

“你到底是谁?”

他哈哈大笑起来,转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:“看来我……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,你并没有多么受伤。”

我笑,然后说:“受伤?我受什么伤?你也看到了,人家的儿子说不定比璇璇还大呢?如果那样的话,受伤的女人不应该是我吧?即使那个女人在我之后,那说明朱德义从来没有爱过我,那我还值得为他糟蹋自己吗?”

我为自己的强词夺理庆幸,我还能把我丈夫冒出个儿子的事说得像天气那样轻松!

一阵轻松的大笑过后,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,他说:“我叫欧阳云翳,和曼婷在同一所高中教书。这么说吧,大学期间你和陆曼婷一起泡了四年,我和她在这个屋子里一起吃住了四年,你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陌生人,曼婷整天念叨的就是她老公和蒋欣瑜!”

我突然有些愧疚,走出校门后,我很少和曼婷联系,每次她要煲电话粥,我都要以做家务、看孩子为由拒绝,久而久之,我和曼婷的通话就越来越少了。没想到,曼婷还是喜欢把我挂在嘴边上。我有些感动,泪花在眼里闪烁。我轻轻地笑笑说:

“你就是她传说中的合租对象啊,看来你下手太慢,被哥们儿捷足先登了吧?”

欧阳并没有生气,淡淡地笑笑:“谢谢你夸我,我也谢谢陆曼婷没对我下毒手。告诉你个秘密啊,陆曼婷的性别,直到今天她穿上婚纱我才真正确定了!哈哈!”

曼婷的性格是有些男性化。见过嘴巴狠毒的,但没见过嘴巴如此狠毒的。不过我没心思和欧阳贫嘴,趁他转身之时,攥起拳头在他后脑勺比画了一下,不承想被他发现,我连忙假装捋头发,白痴地笑了两声。欧阳意味深长地说:“物以类聚啊,没想到我和这类物种还真有缘!”

我清了清嗓子,双手抱拳戏谑道: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救我于危难之时!”

有人敲门,朱德义站在门外,他先是上下打量一下欧阳云翳,然后就不请自进。

“朱先生,您搞搞清楚,这是谁的家?”欧阳云翳毫不示弱,他的一只手扶在墙上,挡住朱德义。

朱德义轻蔑地笑了笑,说:“是你家又怎么样?我是来找我老婆的。”

“你说什么?我没听清楚,麻烦您再说一遍?你说她是谁?”欧阳云翳冷冷地看着朱德义。

我已经倒了一杯水,尽管我心里惦记着璇璇,很想知道朱德义把璇璇放到哪里了,但我还是忍住,顺手拿起遥控器,假装漫不经心地调台。

朱德义再次上下打量欧阳云翳,然后他愤怒地喊道:“你是谁?你们俩为啥穿成这个样子?”

朱德义气急之下,一把揪住了欧阳云翳的衣领。我无法阻止这个场面,或者说根本不想去阻止。既然欧阳云翳愿意为我出头,他的行为确实也令人大快人心,何乐而不为呢?我假装没听见,从茶几底层拿了茶壶,准备给自己泡点茶。

欧阳云翳一巴掌,落在朱德义脸上。朱德义还没反应过来,欧阳云翳就又过去一巴掌,朱德义被打翻在地,嘴角立刻渗出鲜血。

“第一巴掌教训教训你,回去重新查查字典,什么叫老婆?什么样的人才配当老公?第二巴掌是让你学会尊重别人,尤其是尊重女人!”

看到朱德义嘴角的鲜血我竟然异常兴奋,我端起一杯茶,起身走到朱德义面前笑着说:“恭喜你,终于传宗接代了!不,恭喜得晚了,你早就为你们朱家延续香火了,快打电话告诉你妈吧,她老人家一定高兴死了!”

朱德义两手扶住我的肩膀说:“欣瑜,你听我说,不是你想的那样,你听我解释好不好?”

我低头看了看朱德义的手说:“把你的手拿开!”

朱德义愣了一下,松开双手,像是被霜打的茄子。

欧阳云翳正义愤填膺地瞪着朱德义,我说:“云翳,你先休息去吧,有事我叫你。”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他“云翳”,当着朱德义的面我就想这样称呼他,我想看朱德义不知所以然、气急败坏的样子。果不其然,朱德义再次火起,他拉着我的胳膊。

“放开!”我大声吼道。

朱德义松开手,我若无其事地退回到沙发上坐下。朱德义先我一步端起茶杯,仰起脖子喝起来。

我再次冷笑:“果然是出息多了,茶杯都可以随便用,更何况其他东西。”

“你别打岔!你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?”朱德义抹了抹嘴角的水珠,“欣瑜!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,可是你也不能学现在的小姑娘这么随便吧?”

“呵呵,现在的姑娘是够时髦的,跟别人的老公上床都不算什么,动不动连孩子都生,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跟不上时代发展啊。”

朱德义被气得眼珠子都绿了,他强忍住怒火踱起步来,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烟,点燃后吸了几口,继续说:“好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看到朱德义的打火机,我再次失神,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——Zippo限量版打火机,上面雕着我的照片。我不得不佩服朱德义,整天和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,还敢随身携带印有我照片的打火机,我真不知道是朱德义疯了,还是这个世界疯了。

“给我时间,我尽快处理好,可是在这之前,你能不能住到咱们的房子去?我求你别住在这里。”

朱德义这番话确实令我感到意外。我原以为,他肯定会说,条件随便提,只要签字就行,然后苦苦哀求我别抓着他不放,毕竟那个女人为他生的是男孩儿,他爸妈盼孙子都盼疯了。

“朱德义,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。”

朱德义脸上显然有惊喜之色,他说:“你问,我保证如实回答。”

“那孩子几岁了?叫什么?”

“四周,叫朱承安。”

“你是先认识我还是先认识她?”

“我和她只是个意外,请你相信。”他眼神焦虑地看着我。

“你先认识的是我还是她?”我加重语气。

“你。”

“你给她买了房子?”

“没有,我们住的是她的房子。”

“你爱她吗?”

“我更爱你。”

这几个问题问出来,我突然很平静,男孩四周,比璇璇小半岁,也就是说,在我们结婚第一年,朱德义就背叛了我。不管他爱不爱那个女人,那个四岁的男孩总是抹不去的事实。我确定,即使朱德义放弃那娘儿俩回到我身边,我也不能接受。

“欣瑜,我不能没有你!”朱德义眼圈红了,他试图抱住我,我抬抬手挡住他伸过来的胳膊。

“对于一个没有结婚就肯为你生孩子的女人,你不能这样残忍,真的不能。”

“可是,我爱的人是你!请你相信我!”他的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,就好像他说爱我,他就显得多么高尚,他的语气真的很可笑。

“我没那么伟大,会把老公轻而易举让出去,可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,我非常庆幸认识到你的真面目。你也别担心我会很难过,离开你,我会过得很好。”

“欣瑜,你别说气话,我离不开你,我不能没有你!”

我慢慢走进卧室,把门栓插好,眼泪终于汹涌而出,原来我不是如我说的那样不在乎。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前,拉起被子蒙住头,昏天暗地地哭起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门被打开了,曼婷和璇璇出现在客厅。璇璇看见我,一头扎进我的怀里。

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出来,我走进卫生间,不停地用水冲刷脸颊,可是,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一遍又一遍流淌。

曼婷把我拉在沙发上:“欣瑜,看着我,有话就说出来,想哭就哭出来。”

刚接触到曼婷的目光,我所有的伪装一下子坍塌,眼泪再次决堤,同时,我看到曼婷的眼里也饱含了泪水:“傻瓜,难道你以为那个小三是我表姐,我就不和你一条心了吗?欣瑜,你这样让我很伤心。”

我擦了擦眼泪说:“其实真的没什么了,我已经做出决定了,我决定放弃。”

“不战而降?这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!”曼婷瞪大眼睛,疑惑地看着我。

我的脑子突然无比清醒,这场对弈,我根本就没有参战的欲望:“其实,我不是不想参战,也不是不想赢,是因为我知道,这样的局面对于一个已婚女人来说,已经彻底地输了。我可以既往不咎,也可以不计前嫌抹去朱德义和你表姐的过往,可是,那个小男孩总不能说抹去就抹去吧?有些事,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,输了就是输了,有时候认输比打得头破血流的赢光彩。”

“你想好了?”

我肯定地点点头。

“池塘的水满了,雨也停了,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……”欧阳云翳的卧室里传来璇璇稚嫩的歌声,还有清脆悦耳的钢琴伴奏。

“谁在弹琴?”我疑惑地问曼婷。

之所以这样问,是因为钢琴声听起来太专业了。不对,不仅仅是专业,是非常有特色、带有独创性的伴奏。

“人家可是到国外留过学的,他的钢琴水平,国内能超过的屈指可数,我们学校领导当财神爷供着呢。”曼婷竖起大拇指说。

正说着,欧阳云翳牵着璇璇的小手从卧室走出来,璇璇像一只快乐的小鸟,蹦蹦跳跳来到我跟前,她拉着我的衣角撒娇说:“妈妈,我要跟叔叔学钢琴,叔叔说我好有音乐感觉呢,是不是,叔叔?”

我突然有些窘,想起刚才朱德义在的时候,我还拿人家当炮灰,还真是觉得难为情。

今天是曼婷大喜的日子,眼看傍晚了,说什么也不能耽误她。听见曼婷的手机铃声,我猜电话是她老公打来的。就推着曼婷到门外,又递给她外套。隔着门,曼婷又啰唆了两句才肯走。

“妈妈,爸爸让我跟着他去那个小坏蛋的家,我没去。爸爸还让那个小坏蛋叫我姐姐,我才不要他当我的弟弟呢。妈妈,你说璇璇做得对不对?”璇璇眨了眨眼睛看着我,我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璇璇又说:“抢别人的爸爸,难道那位阿姨没有教过他不许随便抢别人的东西吗?”

璇璇的话再次戳到我的痛处,我哽咽了一下,眼泪差点出来。这时,欧阳云翳把璇璇拉到他身边:“璇璇真是个好孩子,可大人的事,小孩子不可以随便问哦。来,叔叔带你出去吃饭,想吃什么,告诉叔叔。”

“叔叔,我要吃肯德基!”璇璇高兴地跳起来。

“欣瑜,不介意的话,我请你吃个饭,算是我们正式认识。”

“你太客气了,我应该请你才对,我刚来,就给你添麻烦。”

“我看你很没情绪,要不我带璇璇去吃肯德基,待会儿给你带点吃的来,你在家洗洗澡,休息一下吧。”

我看见璇璇朝我吐舌头,感到身心疲惫,也就不再客气:“有机会请你吃饭,今天确实累了。”

我很虚荣,既然婚姻已经无法挽回,我不想看到朱德义把离婚协议书放到我面前,所以,欧阳云翳和璇璇一出门,我就找到纸和笔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。其实,写这些没什么困难的,我只要璇璇就可以,在S市我是和璇璇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,房子是老人的,至于H市那套两居室,是朱德义用他的工资按揭买的,我们有一些存款,都是朱德义存下来的,我的工资除了我和璇璇的生活费,都搭进了家里的日常开支。

放下笔我才发现,原来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幸福,但除了璇璇之外,其实我真的一无所有。

我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,就接到学校领导的电话,通知我开学一周后参加全省公开课评比。

离开学还有两三天,也就是说从教案设计到讲课只有七八天的时间,我必须好好准备。想到此,我拨打了快递员的电话,并发了条信息给朱德义:协议书已经寄出,注意查收。

欧阳云翳帮我订了一份肯德基宅急送,这令我很感动,这个男人真心细,不过我不能再麻烦他了,我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回S市,忘掉一切,全力准备公开课。

欧阳云翳是抱着璇璇进屋的,打开防盗门,就看见他灿烂的笑容。

“快点把床铺好吧,路上就睡着了,小丫头沉甸甸的。”

我看到璇璇的嘴角还有面包碎屑,就去卫生间拿毛巾。刚回到卧室,就看见欧阳云翳正给璇璇脱袜子,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别忙了,我来吧,你一定累坏了吧。”

欧阳云翳笑着说:“我从小就喜欢小孩儿,璇璇这么可爱,当然更喜欢。”

我一边给璇璇擦脸,一边漫不经心地说:“喜欢孩子,那还不赶紧结婚生一个?”

“那也要有女朋友啊。”欧阳云翳有点不好意思。

“看你还是别忽悠我了。”我不由自主摇摇头,对他的话表示充分怀疑:“我算是知道现在的男人都啥样了,就拿我老公来说吧,我都生了璇璇,人家在外面还是单身呢。”

欧阳云翳安慰我说:“人生很多事情都很难预料,这个坎儿,很快就会过去的。”

欧阳云翳帮璇璇掖好被角,走出卧室前伸出拳头做加油状,我突然感觉很温暖。

到现在我也不明白,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为什么如此经不起考验,欧阳云翳和我萍水相逢,就可以对我和璇璇这么好,朱德义可是我的老公啊,我们结婚五年多,他是那么喜欢璇璇,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呢?

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?很多出轨的男人,他们的老婆不都是忍了吗?可是,只要想起那个和璇璇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,我的心就无以复加地痛。我知道,我和朱德义再也回不去了。可是,我真的有些想不通,我到底哪里不好,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。

想了一夜,终是想不明白,索性就不再想,日子还是要过的,我阻止不了任何事情,就像我阻止不了天亮。我多么希望黑夜就这么黑下去,不用见任何人,就这样在一个房间独处,可是,天,还是亮了。

为了回报欧阳云翳的帮助,我打算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。打开冰箱,如我所料,只有几个鸡蛋和牛奶,没有任何可以熬粥的粮食,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。拿了曼婷昨天留给我的钥匙,我出门买东西去了。

出小区向右走大约五十米就是菜市场。这一年的正月比往年冷,我却丝毫没有感觉,看着忙碌的人群和讨价还价的人,突然感觉生活很真实,很多事情都是浮云,只有柴米油盐才是真真正正的日子。

我最拿手的早餐主食就是鸡蛋灌饼,因为朱德义喜欢吃鸡蛋灌饼,为了让他吃到卫生又可口的早餐,我反复试验才独创出来的。有一次和朱德义的朋友吃饭,他很骄傲地说:“有机会来我们家吃朱氏鸡蛋灌饼啊,我破纪录一顿饭吃了六个!”当时朋友还打趣说:“弟妹,你做的是名副其实的猪食啊,小心把他养成真正的肥猪!”

往事历历在目,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,不过,我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做早餐上。一小时的工夫,夹着生菜、泛着植物油花的鸡蛋灌饼就端上了餐桌,我还做了最拿手的皮蛋瘦肉粥,我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,刚想去敲欧阳云翳的房门,一抬头,他正靠在卧室门口看着我。

他的出现吓了我一跳。他一边向我走来,一边笑着说:“唉,曼婷和你一起四年也没受一点熏陶,每次她说要做饭,先不说我能不能咽得下,每次张超凡都恨不得跪下来求她饶命。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啊!”

说完,他一边摇头叹气,一边走进卫生间。

我笑了笑说:“你不怕我向曼婷打小报告啊。”

璇璇揉着眼睛走出卧室,她的心情还算不错,这令我感到欣慰。愉快的早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,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向欧阳云翳告辞,他并没有感到意外,说:

“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决定,不管怎么样,我都支持你,希望你把我当成朋友。璇璇天分很好,希望她能跟我学琴,我义务教她,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,能遇见这样的孩子,真的很不容易。”

能看出欧阳云翳的真诚,我连连点头,说:“我会认真考虑的,太谢谢你了。”

拉着璇璇的手,我不知道该如何踏进家门,可是,我必须进去。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按下门铃,打开门的却是一个女人,那个叫秦佳璐的女人。

“妈,璇璇回来了。”秦佳璐打开防盗门,刻意拉长声音。

我并没有理睬她,径直走进屋。婆婆看见我,表情很复杂,她先是尴尬地笑笑,脸上掠过一丝愧疚。为了掩饰慌张,她连忙走过来,接过我的包说:“欣瑜啊,怎么德义没和你一起回来?”

还没等我说话,那个叫秦佳璐的女人连忙接过话茬儿,说:“妈,不是告诉您了吗?德义很忙,他叫我先回来给您看看孙子。”

这个女人的气势很是嚣张,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,她像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,随时准备向我发起进攻。可是,我丝毫不想迎战。

婆婆没有正眼瞧她,压低声音,淡淡地说了句:“谁是你妈!我问你了吗?”

秦佳璐并没有因为婆婆的冷淡而闭嘴,她上前两步,拽过那个男孩子说:“安安,快过来,姐姐回来了,你还不打个招呼?”

这时,我看到安安手里正在玩璇璇的遥控汽车。璇璇三步并作两步,上前就从安安手里抢过遥控器,她怒气冲冲,噘着小嘴儿嘟囔:“你敢抢我的爸爸,还想抢我的遥控车!”

小男孩儿也不示弱,撒开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遥控汽车前,一脚就踩下去,接着又是第二脚,第三脚。遥控汽车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支离破碎,小男孩儿却得意地笑了,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,他瞪了一眼璇璇,得意地说:“不让我玩儿,你也别玩!”

璇璇哪里这样被人欺负过,“哇”的一声就哭出声来。她一边哭,一边跑到奶奶跟前,抱着奶奶的腿诉苦:“奶奶!我不喜欢他,让他从咱们家出去!”

婆婆看了看我,面带难色,她蹲下身,低下头,抱住璇璇说:“璇璇啊,别哭了,改天奶奶给你买一辆新的,好不好?不过,璇璇是姐姐,以后要让着弟弟,知道了吗?他是你的弟弟,奶奶以后不能偏心哦。”

婆婆的话令我很不舒服,不过想想也很正常,她盼孙子心切,这会儿有现成的大孙子送上门,她自然是喜出望外。对于朱德义,我都不计较,何必为难老人呢?

没等我把璇璇拉过来,那个女人又开口了,她说:“璇璇啊,奶奶说得对,你在这个家娇生惯养好几年了,现在有弟弟了,就要让着弟弟,知道吗?”

听见这话,我气不打一处来,连忙从婆婆手里拉过璇璇,说:“璇璇,平时妈妈是怎么教你的,不让你和野孩子打架,以后看见野孩子就要躲远点儿,知道了吗?”

“你……”秦佳璐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。不过,她很快调整状态,得意地拉长声调说:“安安,你要多少汽车,你爷爷奶奶会不给你买?你可是朱家长孙啊,将来要延续朱家的香火的。”

秦佳璐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令人无语,这时,公公从卧室走出来,他推了推老花镜,先是叫了一声璇璇,然后对着婆婆和秦佳璐厉声喝道:“璇璇是我们朱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生的孩子,还轮不到外人在这里撒野!”

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,婆婆也被吓得够戗。我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了将近六年,从来没有见过公公发这么大的火。公公是从S市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,S市是个县级市,他算不得大官,可是工作严谨,为人清廉,得到上上下下一大帮人的好评。

公公拉着璇璇的手,走到沙发前坐下,义正词严地说:“我活了这么大岁数,虽然不是什么大官,但是大小也算个领导;我们朱家也算不上大户人家,但是,我敢肯定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败坏门风的事。德义这样的行为,我绝不允许!秦小姐,我不管你和德义是什么关系,我也不管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我们家德义的,我只有一点肯定地告诉你,我们只承认欣瑜是我们的儿媳妇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管,你们如果真的有感情纠纷,请你们自己去解决!老伴啊,送客!”说完,公公就向卧室走去。

显然,婆婆对公公的态度很不满,但是她也没敢反驳,先是不由自主瞪了公公一眼,继而转身对秦佳璐说:“不好意思啊,你初次登门就被……老头子就这脾气,我看……”

秦佳璐从容地笑了笑,就连忙拉起安安的手,说:“妈,不怪爸,是我太冒失了,改天我和德义再一起来看您,妈,我先走了啊。”

说完,秦佳璐就带着安安走出家门。

这时,公公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,提高声调对璇璇说:“璇璇,快去让你妈妈帮你围围巾、戴帽子,咱们出发!”

璇璇兴高采烈地一边向我摆手,一边高兴地喊道:“买汽车去喽!”

在回S市的路上,我已经决定带着璇璇去我妈家先住几天,等找好房子,再正式从朱家搬出去。公公的良苦用心我明白,他是想安慰我,也是想表明他们的态度,无论怎样都会一如既往地疼璇璇。可是,傻子都能明白,公公婆婆无论多么喜欢璇璇,也不可能把安安拒之门外,儿媳妇没有亲、后之分,可是孙子就是孙子,血脉亲情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。

“璇璇,咱们不是说好去看姥姥吗?你忘了,我和姥姥已经说了哦!”我很礼貌地对公公说:“爸,您看真是不巧,我在路上就和我妈说好了,中午过去吃饭。”

公公叹了口气,扬了扬手,说:“去吧,去吧。”说完,他摇摇头又向卧室走去。

婆婆对我不生二胎一向不满,这一点经常在一些芝麻小事上体现出来,有时候谈话内容离该话题十万八千里,不一会儿她也能绕到生孩子的问题上来。朱德义为此表示强烈抗议,有一次,他被叨叨得不耐烦了,大声呵斥婆婆道:“妈!欣瑜是个知识女性,她有她的事业,不是生孩子的机器!”

那一次,婆婆被气得一天没吃饭,干干地坐在沙发上骂了朱德义一天一夜,后来还是我替他道了几次歉才算完事。虽然璇璇由公公婆婆帮我带,但我还是没勇气生二胎,一来担心自己精力不够,二来觉得负担不起两个孩子,单单第二胎的准生证就要花十来万才能办下来,虽然婆婆一再说准生证的钱她出,可是,现在拉扯一个孩子花费太多,我和朱德义都是工薪阶层,总觉得负担不起。再说了,我如果再生个女孩儿呢?难道还要生第三胎不成?说到底,我的骨子里非常排斥用生孩子的方式来讨好老公和公婆。

三年前,朱德义从S市调去H市做领导秘书,他突然忙起来,S市到H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可是他由两三天回来一次,到后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,当然,节假日他会接我们娘儿俩去H市。

他忙起来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,说是在外面和朋友做生意,具体情况我没多问,我想不让家里掏钱下本的生意能有多大?他能挣个零花钱就不错了,所以也没放在心里,不过后来,他开始给我零花钱了,我猜他的生意还是做得不错的。我一直认为朱德义是个非常靠谱的男人,我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恨不得把老公拴在裤腰带上,现在看来,是我给他的自由过了火。

婆婆一边帮璇璇拿围巾,一边又像以往一样不厌其烦地数落我:“欣瑜啊,我怎么说来着?我们家德义那么优秀,他就是不勾引别人,也架不住女人往上贴啊。你看看那个秦佳璐,一看就是拆迁办主任,长得一副小三样,你争点儿气,把德义抢回来,也把我那大孙子一起抢回来!妈支持你!要说喜欢我当然还是喜欢你,你除了没生儿子这一条,做儿媳那是没得说!听妈的话,和那个什么璐璐战斗到底……”

我不禁暗笑,婆婆成天和跳广场舞的大妈八卦,还真变得越来越时髦了,连小三和拆迁办主任这样的词都会用。不过,我对她出的主意一点都不动心,笑笑说:

“谢谢您啊,让您跟着我们操心了,同时也恭喜您,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了。我想我没有和别人抢老公的兴趣,她要是喜欢您儿子,您就成全她吧,我不会怪你们其中的任何人。”

璇璇已经穿戴整齐,我带着她直接到了学校宿舍。把几件换洗的衣物放好后,才到我妈家吃午饭。傍晚,我又带着璇璇回到学校。

到了学校门口,璇璇说什么也不肯进去,她疑惑地看着我问道:“妈妈,咱们为什么又来这儿啊?”

面对着乖巧的女儿,我的眼泪不由打转。我蹲下身,握住璇璇的小手笑着回答:“妈妈过几天要参加一个讲课比赛,所以要到学校准备材料,璇璇是愿意陪妈妈住在学校,还是去姥姥家住呢?”

听到要住姥姥家,璇璇不由自主地噘起小嘴,委屈地说:“我再也不去姥姥家了!妈妈,你送我回奶奶家吧,好吗?”

璇璇的话我一时答不上来,弟弟的儿子辉辉从小就被我爸妈宠着,在家里像个小皇帝一样,璇璇每次去,看到玩具不能随便动,就连吃的都不许碰。俩孩子动不动就打起来,不管是哪个孩子的错,我都要使劲批评璇璇,尽管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辉辉太霸道,为了不得罪弟媳妇,我尽量不带璇璇去妈妈家。

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,璇璇拉着我的衣服再次请求我:“妈妈,我要回家!”

我很认真地说:“璇璇,你听妈妈说,爷爷奶奶年纪大了,总是陪着璇璇是很辛苦的。妈妈现在放着假呢,等开学了,还让爷爷奶奶接送璇璇上下学,现在让爷爷奶奶好好休息几天,好不好?”

“妈妈,你骗人!我就知道,爸爸不要我们了,那个阿姨和那个坏蛋弟弟把爸爸抢走了,是不是?妈妈,我们回家,让爷爷奶奶帮我们把爸爸抢回来,我要爸爸!”

原来这个小小的人儿什么都知道,她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。她说让爷爷奶奶帮她抢爸爸,可是她怎么知道,迟早有一天,爷爷奶奶的态度也会发生变化,他们面临选择的时候,也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孙子,而不是孙女。他们之所以现在还对璇璇好,那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有错在先,还有就是一时半会儿割舍不下对璇璇的感情。

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像是被选择的商品一样被人决定去留,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体验那种心理落差。

“璇璇听话,爸爸、爷爷奶奶还会像以前一样疼璇璇,可是,我和你爸爸之间出了点问题,不能生活在一起了,所以,璇璇如果跟着爷爷奶奶,那以后就不能经常和妈妈在一起了,璇璇愿意吗?”

璇璇很坚定地摇了摇头,继续问我:“妈妈,你和爸爸要离婚,对吗?”

我很惊讶,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叫离婚吗?从曼婷的婚礼以后,我就避免这个字眼,生怕在璇璇心里留下阴影,可是,离婚这个词却从四岁半的璇璇嘴里说了出来。

我尽量笑得很自然,然后说:“璇璇知道什么是离婚吗?”

“离婚就是爸爸妈妈不在一起吃饭了,也不在一起睡觉了,我好朋友琪琪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,她跟着她妈妈住,琪琪想她爸爸,她爸爸也不去看她,她爸爸的新女儿还抢了她的房间。琪琪说她房间里还有好多好多她心爱的玩具。妈妈,你和爸爸别离婚行吗?”

璇璇带着哀求的语气,眼神也充满了期待。她的话令我很吃惊,我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孩子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。我安慰女儿说:“璇璇,大人的事,等你长大就明白了,你要相信无论怎样,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,爷爷奶奶也永远爱你,记住了吗?”

璇璇点点头,默默地跟着我回到宿舍。

学校的教师宿舍是一个独立的院子,房子虽然很旧,但砖墙璧瓦、白桦竹林形成了一种田园风格。前几年学校搞建设,楼体主设计师刻意留下这个院子,每逢有省里的领导到学校视察工作,都会顺道参观一下这个古朴的小院,也都无一例外地对这里的闲情逸趣赞叹不已。

最近几年,很多老师买了商品房,陆陆续续搬出这个院子,留在这里住的除了近几年招聘来的年轻教师,还有几对快要退休的老教师。我的到来让很多人很吃惊,差不多每位老师都来我这儿串门,他们也都无一例外地询问我,在家里住得好好的,为什么大正月地搬出来住,还带着孩子。

面对大家的关心,我只是笑笑,我的解释是为了准备几天后全省统一的公开课,一来要用学校的钢琴练习伴奏,二来要用多媒体教室演示PPT文稿。这个理由也是实话,公开课的钢琴伴奏我还不熟悉,需要反复练习才能保证上公开课不出问题,家里没有钢琴,也只能到学校练习。还有就是PPT文稿,也要在多媒体教室反复演示,严格卡好上课时间,保证不拖堂,不空堂。我的解释极其自然,我看到大家虽然还是将信将疑,但是也都不再追问,毕竟不是自己的事,谁也不会那么八卦。

帮助我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的是张老师,张老师全名张新景,四十一二岁,是学校出色的语文老师。她人很热情,对我也特别好。刮风下雨的,经常留我到她家吃饭。

收拾妥当,我连忙给张老师倒了一杯开水,张老师接过水放到桌子上,迅速打量我几遍,这才说:“欣瑜啊,你和我说实话,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?告诉姐,姐帮你出出主意。”

我知道张老师是好心,可是,我真的不愿意提起朱德义。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,我双手拽住张老师的胳膊,笑着说:“姐,这个学校这么多人,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,不过,真没事。”

“没事就好,好好的啊,别让人操心啊。”张老师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。

璇璇推门进来,她兴高采烈地走到我面前,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往外走,一边走一边说:“妈妈,你来看我画的画,叔叔说我画得可好了。”

张老师也好奇地跟着我们走出屋来。璇璇指着门前空地上的简笔画对我说:“妈妈,快看,这个是我画的洋娃娃!还有这个……这个是叔叔教我画的太阳,不对,叔叔说叫夕阳!”

张老师看到璇璇的画连忙夸奖:“璇璇可真棒!洋娃娃和璇璇一样漂亮!你说叔叔教你画画,哪个叔叔啊?”

我和张老师顺着璇璇的手指,看到院子西北角的空地上有个人,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学校的美术老师李东辉,暗地里大家都管他叫李疯子。他这个人怪怪的,平时独来独往,总是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,沉默寡言,但是上课时精神头儿十足。

“放着假呢,他怎么在这儿?”我疑惑地问张老师。

“他今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学校过的,谁知道呢,他又不和别人交流,可能是要创作什么作品吧,哎……放着豪华的别墅不去住,偏偏住在这破房子里。我要是像他那么有钱,早就不在这个破地方住了。”

张老师说着说着又绕到买房的事情上去了。买房的事都已经把端庄文雅的张老师逼成祥林嫂了,她家买房子的坎坷路程都能写一本书了。

我突然想起放假前的一件事,张老师兴高采烈地凑齐了首期房款,就在要签买房合同当天,她婆婆突然生病住院,后来查出来是胃癌。

我叮嘱璇璇不要去打搅李老师,然后把张老师重新拉进我的宿舍,关切地问她:“您婆婆出院了吧?”

“出院是出院了,可是一个手术做下来,人瘦得不成样子,估计也扛不了几天了,我那十五万房款也已经花去一大半儿。唉……你说我买个房怎么这么难啊。”张老师眉头紧蹙,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,不过,她很快就由苦闷转为苦笑。

“张老师,别难过,说不定明年咱们就涨工资了呢,到时候再攒一年,您的钱就又够首付了。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好信口开河安慰她。

“涨工资?”张老师抬起眼睛瞥了我一眼,意思是你怎么这么天真啊。她笑了笑,继续说,“咱还是别做梦了,十年前我和我们家老王的工资虽然也不多,但是村里种庄稼的亲戚朋友还经常找我周转个三百五百的,可是现在,我们俩的工资加在一起,也抵不上一个民工!那会儿孩子小又体弱多病,攒一点点钱都送给医院了。我和老王省吃俭用,攒啊,攒啊,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抠出点钱,谁知道物价跑得比动车还快!前几天我婆婆住院,我才发现,支出住院费的速度动车都不能比,那是比灰机还快!当老师的可生不起病啊!”

从张老师嘴里说出来“灰机”这个词,我也乐得不行,连忙打趣张老师说:“您可真时髦,还灰机呢!”

张老师推了推眼镜,哀叹一声,说:“教了半辈子语文了,可真是看不惯网络这么糟蹋我们的汉语啊。不过,文字也是为人服务的,在某些时候,网络戏言确实能调侃我们的生活……尤其是像我这样穷酸的,还不得找这些不花钱的乐儿啊。”

“咦?听您这么一说,我倒是非常理解孔乙己了,你说人闲得没事,不拽文拽什么啊?咱们是名副其实的穷秀才啊。”说完我也跟着叹一口气。

张老师反而笑了,继续说:“傻丫头,谁和你咱们啊,你不属于我们这个阶层,你老公是领导的秘书,你公公婆婆又都有退休金,H市你还有房子,将来你再把工作调过去,小日子就更滋润了。对了,这次公开课好好准备啊,说不定就被哪个当官的看上,一下子就调到H市重点学校呢。”

张老师的一席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,可是我也只有回她一个微笑。面对张老师,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,十几年了,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挤在学校的宿舍,儿子眼看就要中考了,连个隔音的环境都没有,屋子里也只放得下一张书桌,两口子为了不打扰儿子学习,经常是吃过晚饭,就到院子里遛弯,一直遛到儿子睡觉才回去,然后打开台灯,并肩在儿子的书桌前批改学生的作业。

虽然学校住房不算紧张,但是张老师为了省钱,每到冬天就让儿子和他们在一个屋里睡。想起这些我不由地联想到自己,我那点微薄的工资就是我和璇璇唯一的生活保障,我还打算给璇璇报一个舞蹈班……虽然之前花的也是我的工资,但至少家里的日常开销不用我全部负担,有个大事小事的也有璇璇的爷爷奶奶帮衬着,但是现在……我似乎意识到生活的压力了。

晚饭的时候,璇璇又问我:“妈妈,我每天都跟着叔叔学画画儿,好吗?”

“不行哦!”我微笑着对璇璇摇摇头。

“为什么呢?”璇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我。

“因为叔叔很忙啊,你没见大冷天的叔叔都在画画吗?再有啊,妈妈跟这位叔叔不熟,以后不许随便打搅叔叔,听见了没有?”

我说的是实话,我和李东辉虽然同事五年,又同是一个教研组,可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。他比我大几岁,我毕业刚来这个学校的时候,就听说他叫李疯子,工作中很少有具体的交集,对他了解也很少。听说他是外地人,是跟着爱人落户到本地的,岳父是本市最大上市公司的老板,他爱人毕业后没有当老师,独立经营一家大型超市。按道理说,他家别说商品房,光是别墅就有两栋,但为什么来住校?

晚饭后,我正在洗碗,突然听见说话声,我仔细辨别了一下,确定声音是隔壁发出来的,我这才想起来,我和李老师的宿舍是挨着的,当年分宿舍的时候,学校是按照音乐、美术、体育这样排列的。结婚以前我没住过校,所以无所谓宿舍挨着谁,可现在看来,我和李东辉挨着很不方便。老房子隔音不好,隔壁咳嗽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我心想,但愿他是来小住几天的,毕竟他是个有家的人,哪能总是住在学校呢?这样想,心里也就不别扭了。

离公开课评比的日子越来越近了,我必须加班到多媒体教室把教案先打印出来。哄着璇璇上床入睡后,已经是晚上十点钟,我穿好羽绒服,拿着手电筒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
璇璇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自己睡过,我走出门几米,心里还是敲小鼓,我就又重新打开门,看着璇璇睡得很香,才又狠了狠心把门锁好,再次走出去。

虽然已经是正月,气温依然很低,我冻得浑身直哆嗦。偌大的多媒体教室只有我一个人,我感觉害怕极了,夜深人静,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键盘啪啦啪啦的声音。我的脚尤其冷,我不由自主地跺着脚,哈着气,或许因为太冷,又或许我太牵挂璇璇,我打字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,整整八页的文档,中间还穿插表格,我仅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,我把教案打出来拷到U盘里。

走出教学楼,顺着手电筒微弱的光,我看见雪花在飞舞,一会儿工夫,地上就白了一层,我裹紧羽绒服赶紧走回去。这么一会儿没见璇璇,我竟然觉得像是过了好久,我的璇璇是不是做噩梦了,是不是睡醒了看不到我急哭了?

当我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刹那,我的心碎了,璇璇正躺在地上,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,我喊了一声“璇璇”,就迅速把她抱起来,搂在怀里。

“宝贝,你怎么掉到地上去了?”我拍拍璇璇的小脸儿,微弱的台灯下,我看到璇璇的脸非常红,我赶紧把嘴巴凑近她的额头,我的嘴唇刚刚接触到她的皮肤,就感觉出来,璇璇发烧了!

“璇璇!璇璇!醒醒!”我再次拍打璇璇的小脸儿,我必须确定我的女儿没有大事,她只是发烧而已。

璇璇果然睁开眼睛,然后又闭上,她轻声对我说:“妈妈,我要喝水。”

我这才注意到璇璇的嘴唇已经皱巴巴的,我赶紧把她放到床上,盖好被子才去取水。水很烫,我拿了一盆水,把水杯放到里面,然后去翻抽屉,刚拉开抽屉我就意识到是找不到体温表的,我忘记了这里不是家,是宿舍。

璇璇半夜不是没有发过烧,可是家里都准备好了体温表、退烧药,即使是烧得厉害必须去医院,也得先吃了退烧药我心里才踏实,我总想,吃了药不至于引起高烧带来的危险症状。可是,现在……

水已经凉了,我把璇璇拖起来,让她靠在我的怀里,然后端起水杯,凑近璇璇的嘴唇,我再次喊道:“璇璇,醒醒,喝水,璇璇!”

可是任凭我怎样喊,璇璇就是不醒。这下,我被彻底吓坏了,像是遇到危险的孩子,我本能地哭出了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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