玫瑰冷眼旁观，金枪坐在地上，苍白的脸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惊悚。
珊瑚不温不愠，俏丽的大眼睛扑闪着，道：“没谁可以平等看待任何人，海马看待你是一种方式，看待我是一种方式，看待其他人是一种方式。所以咱们看待海马的方式也不会一样，不是吗？”
鲨歪着头，回道：“别整的文绉绉的，我听不懂。”
“咳咳！”金枪重重地咳嗽两声，把我们的注意力成功转以后，道：“鲨老哥，珊瑚妹子，人都死了，咱就别说了。是吧队长？”
队长一句话都不说，在他身边就像什么人都没有一样，把我们彻底无视，就连鲨和珊瑚讨论海马的时候他都没抬起过头。
金枪看队长不搭理他，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，道：“我还是出去透透风吧。”
“嘿，金枪，等等我。”鲨勾起嘴角，又看一眼队长，跟着金枪走了出去。
我还真怕被发现脚印，急忙跟上。
海军已经恢复了秩序，站在各处放哨，甲板上井然有序，丝毫感觉不到死过人的阴影，就像海马死亡的同时连带着存在感也消失无踪。
鲨和金枪到了甲板就分开，金枪朝海马“自杀”的地方而去，而鲨就站在船舱门口。当我出来时，他忽然笑了，压抑着声音，却也不难听出他很兴奋。
见我不明所以，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，道：“老螺啊，海马自杀了，这艘船有变化了，终于他妈的有变化了！死的好啊，他死的太是时候了。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惶惶不安，跟过街老鼠似得到处窜，多有意思！啊？是不是？”
典型的报复社会心态。
我心说你要是知道海马怎么“自杀”的，你就说不出这种话来了。但这件事我只能烂在肚子里，和谁都不能说，于是道：“你说的对，是挺有意思。”
现在最让我奇怪的是队长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鬼东西。死人这么大的事，他却什么话都不说，甚至连详细询问一下情况都没有，任凭鲨和珊瑚争论，如果不是金枪插嘴，我估计他们都能吵起来。
昨天海马可是和珊瑚一整天都呆在一起。
看队长的样子，他一定知道海马不是自杀那么简单，但他还知道什么呢？
幽灵？
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队长，他以那种严肃的表情开玩笑：“不是叫你难道是叫你身边的幽灵？”
从那之后，队长从没开过玩笑，他说的话都相当有限。我只当是因为海豚的消失导致船上气氛紧张，队长也一样处在紧张中，所以才显得那样沉默，可现在一寻思……他妈的，队长难道看得见幽灵？
他因为知道是幽灵，所以，他才什么都不说？
鲨心情很舒畅，又哈哈大笑，又拿出一根烟刚要点着，我一把捂住他的打火机，道：“鲨，这艘船上有幽灵。”
鲨愣了一下，“咔嚓”一声按下了打火机。
我猛地把手抽回来，鲨就道：“怎么着？你还想学学海马？少他妈给老子扯淡。”
“我可不想学。”我叹了口气，果然这种事不能跟别人说，谁都不能。我开口说这句话就是个错误，幸亏他是鲨，要换成玫瑰那种人精，说不定我又会绞入什么样的局面里。
那个幽灵，可能一直就在我身边。
为了防止自己再次陷入幻觉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，我回房间把表上的针拆下来掖在衣袖里。之前已经证明，过度的惊吓可以使我摆脱幻觉，那么疼痛应该也可以使大脑清醒，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。
我得活下去。
吃了饭后，队长再次把我们召集起来，不过这次不是在船长室，而是在船下的大厅里。他打开了操控室，并且说道：“由于海马自杀，咱们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，但勘探任务不得不继续，而且要更加紧迫。”
按照正常情况来说，有人自杀最起码会导致很长时间的不稳定，任务也应该延后才对。但队长不是正常人，相对于死亡来说，他更关心“消失”，他就像是一个机器在执行既定的任务，毫不犹豫，所以我根本没报多大期望。
“这次执行任务的人员需要变动一下。老螺。”队长指着我：“你代替海马的位置，协助珊瑚。鲨，你代替老螺，和金枪玫瑰下海搜索。”
不用下海了？
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当看到鲨阴沉的脸才如守株逮着个兔子忽然获得一股巨大的喜悦，非常讨好地朝鲨笑了起来。
鲨也回过神，狠狠骂道：“别他妈笑了，小心你是下一个海马。”
我心说那也比下一个海豚强。
没有人忤逆队长的意思，或者说，没有人试图逃跑。鲨有这个想法，但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胎死腹中了。现在的他完全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，只要身边的人没他轻松，他就轻松了。
鲨和金枪，玫瑰钻进潜艇，珊瑚就在操控师摆弄那些按键，看着电子屏幕指挥潜艇的下落速度以及深度。
电子仪器中时不时传来鲨的声音，听起来很烦躁，而珊瑚却相当专注，旁若无人的专注。但是到了六百米深的时候，鲨就有点沉默了。
连在外面的我都开始感到紧张，更何况是潜艇里的人。
对深海勘探我虽然是个门外汉，但也不能这么瞪眼看着，于是走到珊瑚旁边的位置，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操纵杆，趁机和珊瑚答话：“珊瑚，我能干点什么？”
潜艇里的鲨听到了我的话，道：“你负责去死就行了。”
我没搭理他，见珊瑚似乎没听到我的话，于是歪着头盯着她，以表示自己不能被无视。
在盯了半分钟之后，她终于对我的眼神起了反应：“现在这里没什么事，咱们的主要工作是控制潜艇的下落速度和保证安全，应对突发状况。”
我心说这是不打算让我碰？
“可我总得干点什么吧？”我又道。
“你负责去死就行了。”鲨的声音再次传来。
“呸。”我吐了口唾沫，转头看向队长，道：“队长，中午吃啥？”
队长没想到我会这么问，明显愣了一下。
鲨道：“吃屎吧。”
“哪他妈都有你！”本来已经够压抑了，再被鲨这么一挤兑，我简直要气疯，狠狠诅咒道：“你最好下去了就别上来。”
鲨哈哈大笑：“上去了我就先干掉你！”
“话大了塞牙呦！”我往操控台上狠狠一拍，吼道：“你不怕我现在就干掉你吗？”
鲨骂了一句，也彻底被我激怒了，开始口不择言，我正想回击，忽然听到在鲨近乎癫狂的声音中传来一道极端冷静的女性嗓音：“老螺，海马死了还不够，你还想把主意打在我们身上么？”
我下意识地看向珊瑚，但她根本没说话，这我才认清是潜艇里的玫瑰说的。这句话是使我的怒火迅速降下，同时升起一股难言的紧张，道：“你什么意思？你是说我害死了海马？他是自杀，是自杀！”
“是么？”
“我当时和鲨在一起，为什么你不怀疑鲨呢？”
“去你妈的！”鲨又骂了一声。
我接着道：“昨天一整天珊瑚都和海马在一起，为什么你不怀疑珊瑚呢？”
珊瑚没有被我的言语刺激到，反而轻轻叹了口气，继续盯着电子屏幕：“现在的深度是八百米，已经到了海底，现在开始往峡谷里走，你们小心一点。”
直到现在，队长都没出言阻止我们的争吵。
“队长，海马真的是淹死的么？”玫瑰忽然问道。
我紧张兮兮地看着队长，生恐他也说出什么怀疑的话来。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紧张感我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了，如果是和一群正常人打交道，我还不至于如此被动，最起码我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，但他们都不是正常人，他们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鬼东西，我就算敲破脑袋也想不出来。
队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，道：“人死了就不要问那么多了。”
他的嘴角猛地扯动了一下，随即恢复原状，那一瞬间如果定格，就是一张扭曲的笑脸。
我首先是对这么笼统的回答莫名其妙，紧接着忽然感到一阵窒息，队长为什么不明确地说出海马的死因？他为什么把我安排在海马的位置，让鲨接替我的位置，而不是直接把鲨安排在海马的位置？他为什么……不限制我们争吵？
队长的安排不就是促使我们跟疯狗似得互相掐的原因吗？
“咱们别吵了！珊瑚，我感觉到潜艇开始摇晃，似乎靠近了一条暗流。”一直沉默的金枪终于开口说话了。
我把目光从队长身上收回来，不由自主地看向电子屏幕，固定在潜艇里的摄像头的确有轻微的摇晃，但在金枪说完之后，摇晃就忽然变得剧烈起来，有种地震一样的感觉。
不过这次的摇晃没有海豚消失时那么强烈，珊瑚也没有紧张，道：“稳住，先摸清暗流的流向，暂时别继续下潜。”
她正说话的工夫，在那深邃的海洋深处，一片漆黑如深渊般看不见的地方，忽然露出个白花花的东西来。
那东西顺着暗流闯进摄像机的画面中，以很快的速度靠近潜艇，“砰”地一声撞在潜艇和摄像机之间的钢化玻璃上。
我头皮瞬间炸了起来，猛地后退了两步，撞在潜艇上的竟然是一个人！
那人趴在钢化玻璃上，堵住了大半的视线，苍白的脸紧紧贴着玻璃，头发随着暗流也趴在玻璃上，仿佛要钻进潜艇似得。饶是在船上，我都看的心惊胆战，更别说潜艇里的人了，一瞬间就响起好几声尖叫，其中还有鲨的。
再仔细看那人的半张侧脸，我浑身一抖，只觉得脑子跟被敲了一闷锤似得一片空白。
那不是阻止我离开并诱导我吓死海马的幽灵吗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