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 > 女生小说 > 穿越小说 >宫杀 > 黯惆怅(2)
黯惆怅(2)
作者:小温柔   |  字数:11692  |  更新时间:2017-07-17 16:36:04  |  分类:

穿越小说

俗话说的好,生意做的好,就像越雪球越滚越大。洛风不仅把开店的银子还给了段老太医,还买下了隔壁的铺子,准备扩建。我乐翻了,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白费,不但赚了五千两银子,不再囊中羞涩,游子吟还成了洛风一个人的生意。想到不必再看张清那张欠了百八万的臭脸,我就忍不住偷了,虽然还钱时,段老太医有些不悦,但独自开店一直乃洛风的梦想,他也不好勉强什么,只是“每天的来此一坐”变成了“伸长脖子也望不到人影”。曾有一度,我担心没了段老太医罩着,会有强霸豪图,借机给我们穿小鞋。洛风倒沉得住气,无所谓的耸耸肩,说,段老太医不是那样的人。

忐忑不安的过了半个月,张清又出现了,到了柜台前站定,皱着眉,低了头看着我,脸上表情有些怪怪的。我本来情绪不佳,心里正在暗暗祈祷,可看见他这副傻愣愣的,好似难为情的样子,倒有些好笑起来。虽然脸皮没动,可笑意还是进了眼底,他立刻就看了出来,我在嘲笑他……他立马就把脸色沉了下来。我暗叹,很显然,他已经想起来了,自己才在我面前从未如此低姿态。我不禁暗自琢磨,他来了,是不是意味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要结束了。忽然柔情百转,潋潋动人,望着他,不乏讨好的意味。谁想,他竟恨得咬牙切齿,却无计可施,只瞪大眼睛怒视着我。

大眼瞪小眼了半天,他吐出三个字:“点菜带走”。我撇了撇嘴,笑瞪了他一眼,赶紧让厨子停下手里的活,做了几道段老太医常说的菜肴,双手端着食盒,嘱咐他告诉段太来了几位新厨子,有时间过来尝尝。张清听后时,他笑眯眯的,显是心情已经阴转晴了。第二天,刚开业,段老太医就来了,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,一切按着原来的轨道正常运转着,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。

扩建后,客人中多了一群年轻靓丽的女子,名为被游子吟的美味佳肴吸引至此,实则洛风“秀色可餐”。花红柳露,莺莺燕燕,别有一番风味。羞涩的,偶尔偷偷瞟几眼,便粉颊生春娇羞不已;胆大的,媚眼如丝,随着洛风的身影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转个不停。罗奶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姑娘,说有伤风化,我却不以为然,被盯几眼,洛风又少不了两肉,赚了银子,还能以此戏弄洛风。不知是否恼羞了,洛风一直有些闷闷不快,但却不对我说什么,只是每次姑娘上门时,脸色不善。

姑娘不解,缠着我追问洛风是否遇到麻烦了,我想了想道:“生意上遇到了点麻烦!”

还未来得及说话,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,粉衣女子道:“但愿只是生意上的麻烦,而不是有些人做了什么手脚”我和几个姑娘都是一愣,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说起。我们朝对方疑惑地看了一眼,全都不解地盯着粉衣姑娘。粉衣姑娘说完后,却很是不耐烦,催促道:“筝儿,我们快走吧,免得惹某些人厌恶。”说完,也不等回话,提步就走。

几个姑娘不解地看了我一眼,匆匆追了上去,我转身皱眉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,一面想着我究竟何时得罪了这些小姐了?难道是认为我让洛风如此?可这些日子来,她们整天盯着洛风,我有什么举动她们还不清楚吗?

我叹口气,转身收拾桌上的餐具,迎面差点撞上人,吓了一跳,定睛一看,原来是一直靠着窗户看我们说话的季家姑娘,之所以能记住她的姓氏,也逃不了美女总引人注目的定律,不同于粉衣女子的艳丽之美,芙蓉如面柳如眉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见我打量自己,美人面露羞色。我舒了口气:“姑娘?你找我吗?”她表情有些不自在,又磨蹭着不说话,却又不走,我笑道:“怎么了?有事进来说吧。”

她犹豫了一下,跟着我进来,掩上门:“离姑娘……”

“有什么事儿?说吧。”我见她磨磨蹭蹭,不干不脆的,似乎想说的话极难启齿,猜测道:“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洛风吗?”平时,其他姑娘谈笑风生时,她默默的坐在一边,偶尔点头微笑一下,与故作喧哗,吸引洛风注意的气氛格格不入,有时我常想,这样的羞涩的女子得费了多大的勇气,才站到意中人的面前,估计不比舞刀弄枪少。

“我……”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,迟疑了半晌,终于结结巴巴地道,“离姑娘,我……”她垂下头,把一个绣花荷包放到桌上,面带羞涩地道:“麻烦姑娘,一会儿替我把这个给他……”

“呃?”要我牵桥搭线么?我哭笑不得。

“我不打扰姑娘了……”她听到我的讶声,脸更红了,急忙转身走出去。

我没叫住她,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出去,又好气好好笑,搞什么嘛?怎么这种事也能强甩给别人?我又没答应她!脑袋顿时大起来,我岂不和那群穿着红衣,扎着红花的媒婆差不多了?我拿起那个荷包,见那上面绣了一位白衣少女,含情脉脉,眼波流转,拈花微笑。不远处站着,一位青衣少年,神情傲然,负手而立。两人远站,两两相望……好厉害的绣工,绣这么一对才子佳人,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与时日。我靠进椅子里,真是没想到,洛风还满有桃花运的嘛,我一边撇嘴,一边酸溜溜地想。

可是,我非喜鹊,安能牵桥搭线?我揉着脑袋,季家姑娘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我,这种事儿,费力不讨好,成了倒好,若不成,则两头受气,猪八戒照镜子,里外不是人。自己本身也讨厌牵桥搭线,佛曰:前世五百次回眸,换今生匆匆一瞥。姻缘的事,可遇不可求,两个人若是有缘,总会在一起,若是无缘,即使勉强凑在一起也不会开心。至少在“日久生情”前,磕磕碰碰的。

可是让我拒绝她,我也实在说不出口,她只怕也是鼓足了勇气的,才来找我开这个口的,一时之间一个头两个大,这事儿到底是说?还是推?我郁闷地思量了两三日,也拿不定主意。每天在店里里迎上季家姑娘期待的目光,更让我如芒刺在背。

这一日,我端着茶具上楼,季家姑娘站在楼梯上等我,一看到她,我顿时坐立不安。季家姑娘站到我面前期期艾艾地道:“离姑娘,我……”

“我还没寻着机会给他。”我赶紧道。季家姑娘的脸一红,轻道:“姑娘记在心上就好……”

“我记着呢,我……我一会儿就找他。”我心虚地道,季家姑娘垂下头,把一个绣花荷包放到托盘里,满面通红,也不容我回话,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。招待完客人,我躲进洛风的书房里,小龙大概玩累了,趴在桌子上睡着了,我拿了衣架上的披风替他盖好。一会儿,他就发出均匀的呼息。这孩子……我笑着摇摇头,在桌旁坐下,无奈又怜惜的翻看着荷包,这一次荷包上的白衣少女含羞带怯、青衣少年柔情似水,两人执手相看无言。

看来是拖不下去了,我思量了一阵,开门叫住一个伙计,让他请洛风到书房来一趟。等待是漫长的,特别是一场结果难测的等待,我托着腮,百无聊赖的打量起洛风的书房,洛风喜爱读书,就连做生意空暇的时间也不浪费,于是便在二楼留了一间屋子做书房。不同于家里的书房,这书房摆设繁琐,甚至有些凌乱,对墙是罗奶奶请的财神爷,此时香烟袅袅。靠窗有书桌,旁边是书架,我走过去,随手取了本书翻,见他在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注,仔细看了看,都是他看书的一些心得,他看书还挺认真的。瞅了眼封面,竟是本《战国策》。我笑了笑,难不成他把生意当战争了?好奇地在一排排书架前细看:《史记》、《庄子》、《孙子兵法》、《司马法》、《尉缭子》、《六韬》、《三略》……这一架全是法家、兵家的书籍,《史记》好象翻越的比较多,放在最容易拿取的地方。

还真是生意如战场。我轻笑着,拿起《史记》,先生说《史记》记载的几乎属真,他曾叫我们把整本背下来,但我记得寥寥无几。翻阅了下,有些地方读着还能懂,有些却是诘屈聱牙,洛风似乎很喜欢越王勾践的故事……我摸着他注解的字词,心想,他要学勾践吗?卧薪尝胆固然可取,但我始终喜欢不起来这位坚毅的皇帝,可能与我身为女子有关,总觉得他利用了夫差对西施的爱,胜之不武。又逼走了范蠡,“兔死狗烹”,心胸狭隘。这绝非为范蠡报不平,虽欣赏他的远见卓识,雄才大略,却看不起他将自己的女人转手相让,把自己的建功立业建立在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。

我匆匆扫了一眼,搁好它们,拿了另外一本,全是图样,各种器具的制作流程,一步步极其详细,有用于战争的复杂弩弓,有用于医疗的夹骨器具,甚至还有兵服的图样。我默默沉思了好一会,却不得而解,方缓缓搁了回去,有心想全翻一遍,可又觉得不妥,只得看以后有无机会再看。

目光落到一卷半摊开的卷轴,好奇地打开,怔了怔,是一幅裱糊好的画,那画儿竟是与他在书房弹琴唱曲的情景,他纤长的手指,曼妙地抚过琴弦,一尘不染。我痴痴地望着他,与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,他眼中有我,我眼中有他,热如焰,沸如火,将彼此的面目融化在眼底。

这一幕在旁人眼里,是何等绝美的画卷,可是……他为什么要画下,为什么要裱糊……画的左下角,题了几个字,我细细一看,似乎是一句诗,“林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”。我的心一颤,像是偷窥了别人的秘密,赶紧将那画儿卷起来,放回桌上,有些手足无措。心“卟卟”地跳起来,洛风,好端端题诗在这画儿上作什么,我怔怔地望着那卷轴……

“离歌?”洛风在背后唤我,我赶紧转过头,看见他一脸温柔地看了一眼沉睡的小龙,微微一笑。洛风算是个好男人了,除了偶尔有点古怪,其他方面都挑不出毛病,那些姑娘也算好眼光。他转脸看我,笑道:“找我什么事?”

“呃……”我动了动唇,不知为何竟觉得嘴上挂了千金重的石头似的,唉,还是说不出口。我转身倒了两杯茶,递了一杯给他,复又坐下,他见我古怪的表情,失笑道,“什么事这么难说?”

“呃,洛风,你觉得季家姑娘这人怎么样?”我吞了一口唾沫,费力地道。

“季家姑娘?”洛风挑了挑眉,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,赶紧道,“不错呀,比你温柔,漂亮,人也体贴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……”我翻了翻白眼,端起茶猛灌了一口,他见我气呼呼的样子,微微一笑,漆黑的深瞳定定地望着我。看来他对季家姑娘的印象还不错,那我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,我笑道,“你一提到季家姑娘就赞不绝口,看来季家姑娘这人真是不错了。”

他笑眯眯地喝了口茶:“到底什么事?”

我看他笑眯眯的得意样子,哼了一声,眼珠儿一转,笑道:“洛风,我发现你最近桃花朵朵开啊。”

洛风怔了怔:“胡说什么……”

我得意地偷笑,小样儿看我不压压你的气焰:“我可没胡说!”我把头往前凑了凑,故作暧昧无尽的道:“可有你喜欢的那一朵?”

他定定地望着我,眼眸有些暗沉,幽沉如海,唇角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:“有又如何?”

“有就好办啦!”我把心一横,把手中的绣花荷包塞到他手上,一口气道:“季家姑娘送你的,我看得出她对你很有意思,你既然也对季家姑娘有意,这事儿不如就这么定了,改天你们正式认识一下如何?”洛风捏着那荷包,手僵住了,眼里的温柔退去,脸色越来越难看,我看他脸色不善,赶紧道:“我们虽然萍水相逢,但也算一家人了,如果你不介意,这个事我给你定吧……”他的脸怎么更黑了?我吞了口唾沫:“你不要不好意思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很正常的……”
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她有意了?”洛风冷冷地打断我,眼眸危险地敛了起来。

“你刚刚不是说了她比我温柔,漂亮,人也体贴。”我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,背上不知为何有些发毛:“呃……你不会是嫌弃她出身平凡,比不上其他的千金小姐吧,其实这没什么,我们当初也什么都没有,现在不也过的好好的吗……”

“闭嘴!”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,小龙翻了个身,我赶紧瞪他一眼:“小声一点,你那么凶干什么?”

“你……”他似乎是压抑着怒火,声音倒是低了下来,闷声闷气地道,“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,不用你来操心。”

“你以为我想操这份心么?”我气结道,“我吃撑了,明知道会费力不讨好还来做这事儿,若不是她托我帮忙……”

“她托你你就帮她,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?”洛风板起脸,冷冷地道。

“我这不就是在问你么?”我没好气地道,“你发什么脾气……”

“你明知道费力不讨好,为什么还要来问我?”他的深瞳里涌出一些复杂的情绪,“你知道不讨好,说明你心里清楚,我对季家姑娘根本没那种心思,你心里明明清楚,为什么还是要来问我?”

“我……”我怔怔地看着他,答不出来。心里七上八下,怦怦乱跳,我为什么要问他?若说看到那副画之前,我确确实实为了季家姑娘,而现在心里再也明白不过,我不是为了季家姑娘,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涌动。他记住我每一个笑,他担心我每一丝不适,他看到我与云庭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落寞.....而我,下意识地抗拒这些暗涌。

他站起来,伏身向前,逼近我,眼里闪过危险的讯号:“为什么?”

我身子往后一退,背抵到椅背上,看着他带着一抹受伤的眼神,心突然颤栗了起来:“洛风……”

“为什么?”他的头凑得越发近了,灼热的鼻息几乎扑到我的脸上,我别过脸,不去看那令人悸动的眼神,心想洛风这是怎么了,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虽然顽皮却不失风度的洛风。一个飘忽冰冷的吻,凝住了我到了唇边的话…….细微的颤抖从唇边,滑入心底。不是感动的颤栗,是惊讶的颤抖。

他竟吻了我?我木然而立,静待一切结束。

微凉的手指滑过唇边,低哑的声音,灼热的气息掠过鼻尖,“你的聪明和辩才是拿来伤我的吗?”话锋突然一转,语气清冷严厉:“这是给你的惩罚!”

我顿时回过神,猛地站起身,低吼道:“你给我出去!”

他身子一僵,清澈的眸子黯淡了一下,慢慢挺直了脊背,定定地看着我,眼中复杂的情绪如潮般消退,瞬时不带一丝情绪,半晌,他的唇边浮出淡淡的轻嘲:“是,离姑娘!”他把手中的荷包拍到我桌上:“以后别拿这种东西来烦我!”

他转身直挺挺地走了出去,我咬咬唇,跌坐到椅子上,瞪着桌子上那个绣花荷包,脑子里顿时变成一团浆糊,什么都不能思考了。呵……我捂着额,闭上眼睛,怎么会变成这样?他对我……

“姐姐……”小龙不知道何时醒了,站到我身边,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袖,“你跟叔叔吵架了?”

我摸了摸他额前的头发,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:“我们不是在吵架……”

“可是叔叔好像很生气……”小龙担忧地看着我,“我从未见叔叔这样生气……”

我也没见过。

“姐姐,你以后别惹叔叔哥生气了,好吗?”

我错愕的看着小龙,真的是我错的吗?

见我沉默不语,小龙焦急的拉了拉我的衣袖:“姐姐……”

“遵命,大哥。”我无奈的道,说叫姐姐是为了亲,可是叫来叫去还是向着他叔叔。

“姐姐,我想吃糖炒栗子,你带我去买,好不好?”

我掏出银子,道:“我没空,你自己去吧。”我见他眼珠乱转,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,他虽装的好,但是时机不对,若说平常他叫我带他出去买吃的,我只惊讶一下,这个孩子也会主动开口讨零食了,但是我刚和洛风吵完架,他这么要求,难免有当和事老的嫌疑。

他不依:“奶奶说小孩子不能带钱上街的,会被坏人抓到的。”说着,拉起我就向门外行去,洛风在大堂看到我,别过脸。小龙看了我一眼,转头唤他:“叔叔,我和姐姐上街去玩,你去不去?”

“不。”语气中不带一丝犹豫,拒绝得干脆无比,甚至不多说“半个废字”。

小龙拉着他的衣袖,道:“你也知道姐姐比较容易惹事,要是遇到不依不饶的主,可就麻烦了。”

我瞪了小龙一眼,心想你才不依不饶呢。

“她不是有能耐吗?”洛风哼了一声,“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。”

“我自己解决了怎么啦!”他讥诮的语气激怒了我,我抬眼瞪道,“我又没有求你,少自作多情了。”

洛风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无,只有冰冷的视线锁定着我。那双倔强的眼中正波涛汹涌,翻滚着愤怒、不平,还有那一丝不能掩饰的伤痛……我愣住了,突然明白那看似坚强,实则脆弱的鸡蛋又被无意中踩破了,不禁后悔起来,低下头,不敢再看他。

原本就僵硬的气氛,完全陷入死寂,不远处的哥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眉头微蹙,却不便多说,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,小龙眼珠子转了几圈,忽的大笑起来,指着我扭头对洛风嚷道:“叔叔,我说的对吧,姐姐总是说话不经大脑。”

洛风唇角淡淡一勾,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脸色也缓和了一些,拍了拍小龙的头,“叔叔要做事,不陪你说了。”说完,看也不看我一眼,就转头走了。

我压下心头的阴霾,牵着小龙出去,一路自责着、烦心着。强打精神陪小龙去市集上逛,给他买了一包糖炒栗子,两串糖葫芦,一只雄鹰风筝,还有一本在地摊上看到的《吴子》。小龙一边吃着糖炒栗子,一边痴痴的笑着,我知道他在笑什么,笑我买书时干脆利索,买完却又跟摊主讨价还价。摊主似乎没有遇到过我这样后知后觉的主,呆呆的看了我半响,起身搬着摊子走了。

其实,我并非后知后觉,看到这本书时,就觉得洛风一定会喜欢。莫名的,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,我不由怔了怔,为什么我会觉得洛风会喜欢?他并没有说过。可是,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喜欢。我望着手里的书,想起他转身时孤寂而决然的背影,心里一沉,毫不犹豫的掏出银子买下了。可是,转念又一想,这个时候送书给他,岂不有讨好的嫌疑。

逛到得天香楼,闻到里面传来的肉丝面香味,小龙站着不肯走了:“姐姐,我走不动了。”

我笑起来,看见他一脸馋样,明明是想吃肉丝面了,说走不动路。我牵着他往店里走:“那我们进去歇歇。”

小龙不好意思地笑了,我牵着他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儿上,吩咐小二送来两碗肉丝面,天香楼的小吃做得是京城一绝,尤其是肉丝面,面薄肉鲜,十分味美。小龙迫不及待的开嘴就吃,我忙喊:“烫!”已然迟了,小龙嚎道:“哎哟……”我强忍着笑,忙端了茶水给他漱口。他气恼的看了我一眼,看着美食,又不忍放弃,悻悻然,小口小口,斯斯文文吃开来。我失笑地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,掏出手绢给他擦嘴,笑道:“慢点吃,即使咱们那什么的不怕热水烫,但此刻换了滚烫的油水,咱最好识趣点,不能拿什么不当回事。”

小龙有些不好意思,扭捏着道:“这不是头一次吃,不知道吃法嘛。”

这当儿,突然听到邻桌有人气呼呼地道:“这帮贼人太过分了,竟敢闯云王陵,连云王爷的遗骨都不放过……”

云王陵?我抬了抬眉,转过头向邻桌看去,见是两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,其中一个正满脸忿忿,正是刚才说话的男子。只听另一个男子劝道:“唉,你也别生气了。又不是盗咱们家的,犯不着往心里去……”

“天子脚底都这么紊乱,唉……”先头的男子叹了口气,“我若能高中状元,必将先除了这帮贼人……”

“不用你除,云王府早晚会收拾了这帮贼人,盗墓伤害王子,你说云王府能放过他们吗。”

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,起身走到邻桌去:“不知是哪位王子受伤了,重不重?”

两个男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:“不清楚。”

“怎么会不清楚呢?”我追问。

先头的男子古怪的看着我,“几位王子至今在山上守陵,官府封锁了消息,我们也不清楚是哪位王子。”

我心里一动,赶紧打包,拉着小龙往回走,未进门,就听里面吵吵嚷嚷的,一对官兵不顾伙计劝说,气势汹汹的冲上楼。伙计们大气不敢出,动作一致的把头转向二楼靠窗处,段老太医正坐在那里喝酒。每天这个时辰,他都会来此喝酒,久而久之,那边的位子就成了段老太医的专属,无论生意忙不忙,都保持着。他也很喜欢那个位置,一面观赏外面的光景,一面和伙计们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天。起初,伙计们畏惧他,老远看见他就躲开,端茶送水也是你推我、我推你。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了一段时间,伙计们见他没官架子,爽朗的本性再也按耐不住,一口一个“段老爷子”,空闲时挽起袖子炒几个特色小菜,在张清虎视眈眈的注视下,与段老爷子行酒令,打诨插科……伙计们没读过什么书,说话不成逻辑,颠三倒四,嗓门又粗大,他们在楼下说,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。有几次,我忍不住皱起眉头,想要劝止他们,扭头却看见段老太医一副怡然自得,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,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呗。

领头的官兵可能也听说,段老太医在此,有所顾忌,上来后站在楼道口,不敢声张,只怯怯的看着段老太医。段老太医已辞官,他们不必行礼,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这点规矩他们还是懂的。

门外看热闹的路人与大堂里喧哗的客人仿佛一下子被点了哑穴,一时鸦雀无声,落针可闻。有人难掩开心,有人充满探究,有人伺机而动,有人略带同情,还有人面色虽平静但眼光却锋芒必露,各各扭着头,伸着脖子,期待一场好戏。闻讯赶来的王万户面上露难色,咬着唇吞吞吐吐,一个劲示意我上楼搬救兵。我蹙了蹙眉,对他做了个“稍安勿躁的手势,一边拉着小龙挤到人群前,抬头看见段老太医视若无睹,悠然自得的喝酒吃菜,只是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看了我一眼。

短怔之后,我心下明白过来,俯身对小龙低语了几句,小龙略微一怔,却没有多问,跑过去叮嘱了伙计们几句。伙计们听后,也都是一怔,不解的看向我,我对他们微笑着点点头。他们转身让看客往后退了几步,让出一条一米多宽的甬道。

我笑盈盈上前,对领头的官兵道:“大人请。”他见我表情自若,段老太医又摆明了不插手,拱手回了我一礼,领着官兵上了楼,把每个吃饭的客人和客房的客人聚到一起,逐个盘问。

段老太医笑着端起茶,喝了一口,道:“丫头,上楼陪我喝酒。”

“好。”我接过伙计手里的酒壶,穿过人群,仪态万方的走上楼。

段老太医摸着胡子笑了笑:“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?”

“您不是暗示我了吗?”我抬眼微笑。

段老太医只是微微一怔,便神色如常,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狡诈的光芒,淡淡地笑道:“老夫怎么不知道?”

我失笑,你在考我吗?我挑了挑眉,道:“此事关系重大,若是加以阻扰,岂不欲盖弥彰,显得有鬼。况且,若是适合阻扰,不必伙计们说,你就会主动站出来。而你选择了沉默,不正暗示了我们不可阻扰。还有……”我斟了一杯酒,恭敬的放在他面前,“刚才那一声‘丫头’,若我没有猜错,其实是喊给那些官兵听的,暗示他们,您并非袖手旁观,而是让他们尽职,若是他们做了越职的事儿,您将会为‘丫头’出头。”

他嗔怪地看了我一眼,笑道:“丫头啊,若说初见时你还是一只羽翼未满的小狐狸,现在则是一位洞悉一切的狐仙子。”

“您太抬举我了。”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,不只不高兴,心里还挺窝火。哪有这么夸奖人的,还狐仙子……哼,我只听说过狐狸精,想必是怕惹我反感,才整了个闻所未闻的“狐仙子”。哎,好像除了哥哥,还没有人用褒义词夸奖过我,心里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…….

官兵走后,看客自动各就各位,带着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。

“老太医可知哪位王子受伤了?”

“目前老夫还没有收到信息。”

“能否帮我打听一下。”

他定定望着我,没有惊异,唇角反倒噙起浅浅的笑容:“好。”如此爽快,我有些惊异,木然的看着他招呼张清过来,低语了几眼,张清一脸不满,带着怒气盯了我好几眼,,才匆匆而去,望着张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。心中一思忖,明白过来,安绵说过他和云王府的关系非同一般,那……他一定知道云庭为了我拒亲,即使不晓得内情,所以他没有丝毫惊异……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出的滋味,只是呆呆看着酒杯里的倒影……影子啊,虽然一模一样,但只能是个影子。

听到人语声,忙站起来,从护栏使劲探出身子去,原来是洛风,他手里抱着一堆书籍,身旁的伙计正在低头回话,他扯了扯嘴角,把书递给伙计,提步朝楼梯走来。突然停下,抬头看过来,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,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。我赶忙缩回来,站直了身子,却没有收回视线,默默的看着他。他只拿眼瞅着我,一言不发,眼里全是从未见过的冷淡,我刚开始还能和他坦然对视,慢慢地却再也禁不住,只觉心隐隐作痛,忙别开头看向窗外。

这一幕落在段老太医眼睛,他抿嘴一笑,“伙计们说你们吵架了。”

“看来对他们太好了。”

段老太医听我这样说,眼中略微一诧,似笑非笑地道:“怎么,有本事做,却还不让别人说。”

“也没什么,就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”

说话间,洛风跨上了最后一个台阶,想必听到我的话,抬起看顶多的看着我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。我怔了怔,再看他眼中的讥诮已经消失无踪,神色已经恢复如常,浅笑着和段老太医打了个招呼,温和儒雅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,只是视线一到我身旁就自动闪避开,一眼都不看我。

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洛风,我自问没什么地方对不起你,凭什么你要一直摆脸色给我看?按捺下心中的不快,听到小龙欢乐的跑上楼,把一本书往洛风怀里一扔,头也不回的边跑边道:“姐姐给你的。”

听小龙这么一喊,洛风一下子抬起头,周围客人也都傻傻地看着我,我倒不禁有些忿恨,盯着小龙的背影咬牙切齿,他没看见我们正相敬如“冰”么。段老太医拿眼角余光瞅了瞅我和洛风,一个杀鸡抹脖子,面红耳赤,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;一个眼里闪过几丝惊诧,神情微征,瞬即恢复如常,面不改色的喝着茶。眼珠转了转,“扑哧”一声就转了脸过去。

过了一会儿,“嗯哼!”他清了清嗓子,转过头来仔细地看我,脸上已然恢复了平时的那种和气,“丫头,民间流传孙策之死中有这样一个说法……”我习惯地用手揉了揉鼻子,收敛心思听着,段老太医微微一笑,“孙策行猎时为许贡门人所刺。当时他伤得并不重,只是脸被划伤了。医生贴了些膏药在他脸上,并嘱咐他不要生气,几天以后就会好了。但是,孙策还是耐不住性子,非要照镜子。而这个孙策又是‘美姿颜’,所以一看到镜中的自己,就大叫道:‘面如此,尚能建功立业乎?’于是没过几天就死了。”

洛风“扑哧”一声笑出来,我嘟着嘴,皱着眉头,有点苦笑不得,非我死要面子,乃是不想拿热脸贴冷屁股。洛风笑了又笑,落我眼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,加上他刚才讥诮的眼神,火气一下子上来了,怒瞪着他,他轻声咳嗽一下,敛了笑意,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,眼里闪出充满生机的光彩。我的身子微微一颤,脸上的愤恨瞬间冻结在脸上,愣愣的回视着他。凝视我的视线里有我从没见过的神采,有着释然,有着欣慰,还有着更多的喜悦。

我吸了口气,道:“这不代表我承认自己错了。”

洛风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,定定地看着我,语气有些生硬:“你还觉得那么做很对?”

我垂下眼睑,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:“我为你好,觉得你孤单了这么久,该有个人在身边虚寒问暖……”

“够了!”洛风呼吸急促地打断我,“你不用说了,我明白!”

我听出他受伤的语气中刻意表露的平静,我心中一抽,正想开口,突然听到张清远远地叫了声:“大人!”抬眼见张清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,我见他一脸慌张的样子,诧道:“怎么了?”

张清看也不看我,径自走到段老太医耳畔低语了几句,我心里隐隐地猜到了是为什么,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,只紧紧盯着段老太医。他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颤,皱着眉听张清说完,半天都一句话没有。我纳闷地盯着他,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,似乎正在汇聚勇气,方可说出下面的话,“昨晚那帮贼人为了躲避追捕,按下了机关,引发了山体坍塌。”

话里的内容太过诡异,我听到了,心却好象拒绝接受,明白不过来,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

正在喝酒的洛风,忽听得此言,一下子呛住了,侧头咳嗽了好几声,转头看着我,神色平淡,可眼中却流露着哀伤,随即满不在乎地一笑。我心也丝丝疼痛,忙转开了视线,不愿再看他的双眸。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儿动了动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
段老太医稳着声音说:“二王子至今下落不明。”我终于听懂了几分他的话,刹那间仿若天塌了下来,震惊慌乱惧怕后悔诸般情绪翻滚在心间,顾不上理他,抬脚就想往外冲去。段老太医紧声道:“无论山上还是王府都戒备森严,王妃已下令,非五品以上官员,其他人一律严禁,否则格杀勿论。”

我扶着桌子,深吸了几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,觉得喉咙发堵,“以你的交情如何?”

“你……”

我咬紧唇,回视着段老太医,掷地有声的道:“我要去找他。”

“啪”,洛风手一抖,酒杯落地而碎,碎片带酒水溅起,袍子立即湿了一片,碎片顺着袍子滚落到地上,滴溜溜的打着圈,死一般的沉寂中陶瓷撞击地面的脆响击打在人心上,声声锥心刺骨,扼住呼吸,让人不敢正视。

这次,不只是踩破了鸡蛋,而是彻底的打碎了,那只外表看起来无处可击的鸡蛋,握在手里可能难以粉碎,其实,只要稍稍用石头砸一下,用坚强堆砌的防线瞬间就可以瓦解,血肉模糊。

眼底不禁一阵酸涩,很热,却没有半滴泪水流出来,只是觉得眼角儿涨涨的……我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,静了半晌,才敢抬头看洛风,他抿紧了唇,唇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,我以为他会说什么。谁想他竟然一言不发,看了我半响,微微微微垂了眼睑,掩了一眼波涛,只看到浓密的睫毛悠悠轻颤,宣泄着主人强行压抑的奔涌情绪。

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,也不言语,转过身。身影方动,我低唤:“洛风……”他的身子一顿,僵在原处,我望着他的背影,声音有一丝颤抖:“我回来你教我画画可好?”

他的身子颤了颤。伫在原地,也没有回头:“早去早回。”

我松了口气,朗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午后的阳光渐渐西移,洛风渐行渐远的身影被拉得有些歪斜,我下意识地盯着那道影子,看着它被拉得越来越长,也仿佛离我越来越远……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预感,仿佛这是一种告别,以后很难再有相见的感觉了。突然,感到有血味在口腔里四散,才发觉自己将嘴唇咬破了。

按“键盘左键←”返回上一章   按“键盘右键→”进入下一章   按“空格键”向下滚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