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陆嘉阳分开以后，周何夕重新回到电视台，在楼下碰见正往外走的张芷意。
张芷意负责的新闻栏目《朝观天下》每天上午九点半到十点半播出。她通常七点到电视台，新闻播完后，如果没有会议要参加，中午就可以下班了。
周何夕眸光清冷，脸上却露出客气的微笑：“下班了？”
“嗯，我老公来接我了。”
周何夕回头，果然看见大门口外面停着一辆银色宝马，车边站着个英俊年轻的男人正朝这边招手。
他就是张芷意的老公欧泽凯，听说是海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，目前在陵平市招商银行工作。
她重新看向已经近到跟前的张芷意。
“听说你先生前几天出差去了，今天上午才回来。一回来就马不停蹄来接你，真好。”
张芷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：“周记者对我们家了解得不少啊。”
“不。”周何夕凑近她耳边，轻声说，“我只是对你比较好奇。还有，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。”
张芷意非但不慌不乱，反而像是听了个不得了的笑话，扶着周何夕的肩膀，笑得直不起腰。
“当新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，但有句话说得挺好的，好奇害死猫。”张芷意勉强止住笑，抹了抹眼角，换上一副略带怜惜的表情看着周何夕，“我听人说你的睡眠情况很差，经常失眠。要多注意身体，毕竟……”
张芷意伸手亲昵地替她理着衣领，柔声细语地提醒：“命要是没了，可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周何夕转过头，看着张芷意不急不缓地走向等候已久的丈夫。她垂在身侧手缓缓握成拳。
三楼的咖啡馆，苏馨子端着纸杯站在窗边，静静地注视着楼下的张芷意和周何夕。
当看见张芷意和她丈夫亲密相拥时，苏馨子发出一声冷笑。
“呵……”
咖啡已经喝完了，空纸杯被拦腰折叠，干脆利落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罗湖分局刑侦支队大楼。
陆嘉阳提着一袋烤鸭走向赵乾坤的办公室，刚到门口，碰见老刑警吴钊从里面出来。
“陆队，你要去见赵队啊？”
“嗯。”陆嘉阳看吴钊神色不对，有点奇怪，“怎么了？”
吴钊往赵乾坤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，压低声音说：“我刚从赵队那儿出来。王局长打了个电话来，好像在点名批评你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吴钊干笑两声：“估计您又被记者打小报告了。”
办公室门没关紧，赵乾坤已经听见了走廊上轻微的说话声。他放下电话，气沉丹田地吼了句：“陆嘉阳，进来！”
陆嘉阳迈步走进办公室，顺手把门带上。
赵乾坤刚挨了老局长一顿批，没什么好脸色。他重新坐回椅子上，指着陆嘉阳手上的食品袋。
“烤鸭放那边架子上。”
“不趁热吃？”
“我吃什么吃，是你师母想吃让我下班给带回去，我懒得跑……”赵乾坤说着说着，意识到不对，一拍桌子又站起来，“陆嘉阳！你说说你今天上午怎么回事？我让你去交警队帮个忙，你怎么又得罪上记者了？人家状都告到市局去了，市局里的领导打电话给王局长，局长又打给我，连带我一块批评了一顿！你说你没事不给我添点堵，心里就不痛快是不是？”
陆嘉阳回忆起上午的事，倒没什么所谓：“当时记者在现场碍手碍脚，我请他们去车里坐了会儿。”
“你请……你请他们？”赵乾坤差点吐出一口老血，他瞪大眼睛叫道，“你把人家骗上车，锁在车里大半个小时这叫请他们去车上坐会儿？！”
陆嘉阳无辜地耸肩：“钥匙在交警队的人手上，他们随时可以放人下车。”
“你交代了过半个小时放人，人家一个实习交警敢不听吗？”
陆嘉阳被记者投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，早就摸透了处罚的套路。
“这回要写几千字的检讨？”
“八千字！”
“好。”
陆嘉阳答应得很干脆。
他转身走到门口，身后的赵乾坤突然一改往日粗犷作风，语气认真地叫了他一声。
“嘉阳。”
陆嘉阳回头等着他的后话。
赵乾坤知道当年的事是陆嘉阳心头一道不肯愈合的伤口，他纠结了一会，才放缓语气，谨慎地开口：“嘉阳啊，事情都过去七年了，说不定人家家属都放下了。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，也别跟记者较劲……更何况你还找了个记者当女朋友，这事儿啊，就让它翻篇吧。你要是心里还有疙瘩，再去找许洲聊聊。他做心理咨询还是挺有一套的。”
陆嘉阳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。
“说完了？”
赵乾坤被他问得愣了一下：“说完了。”
他拉开门往外：“那我走了。”
赵乾坤叹了口气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还没来得及重忆旧事，伤感一下，刚消失在门外的陆嘉阳突然又探了个头进来。
“对了，师父。”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烤鸭，“那个，八十八一份。”
“啧，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抠？师父白疼你了？我让你去我家蹭了那么多次饭，你还好意思跟我算一只烤鸭的钱？”
“我蹭饭？”陆嘉阳对自己师父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，“哪次你骗我过去，不是因为师母不在家没人给你做饭？”
“……”赵乾坤干咳了两声，掩饰尴尬，“行了行了，看你抠门那样，攒老婆本呢？不就是八十八嘛，晚上微信转给你，滚蛋滚蛋。”他嫌弃地挥手赶人。
陆嘉阳离开后，赵乾坤脸上的神色正经起来，眉宇间浮上一层无奈。
每次谈到七年前那件事，陆嘉阳总会逃避话题。
毕竟是自己的徒弟，赵乾坤不免有些担心，他打了个电话给许洲。
“老许，有个事问你。当年强行治疗结束以后，陆嘉阳有没有再找你聊过？”
许洲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赵乾坤说的是七年前那件事。
“没有啊，我看陆队好像恢复得挺好的。”
“什么挺好的，那小子就是心里能藏事。你平时多注意着他点，找到机会就跟他聊聊。”
许洲在电话那头苦笑：“赵队，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陆队，除了审犯人，他什么时候会给人机会聊聊？而且我觉得陆队这些年成长得很快，我相信他知道如何把自己从案子里剥离，您别太担心了。”
赵乾坤始终皱着眉。
“那毕竟是他经手的第一起大案子，对他影响太大了。你别看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，好像对谁都不在意，其实心思深又重感情，又倔又固执。”
这些特征倒是让许洲联想到多年前的赵乾坤，他笑道：“还真别说，这陆队和您年轻的时候一个样，脾气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。”
赵乾坤不知联想到哪段往事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，眼神有点沧桑：“这小子比我当年强多了。”
七年前，陆嘉阳从公安大学毕业，被分配到队里。和他同批进来的，还有好几个毕业生。陆嘉阳是里面年纪最小的。
赵乾坤还记得第一眼看到他时的印象，高高瘦瘦的小伙子，一头黑色短碎发，长得像电视里的明星。人不内向，但话很少，眉宇间总是一派老成安静。
不过真正吸引赵乾坤的还是他的眼神：坚韧，深沉，里面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，像两团火在眼底燃烧着，不死不休。
赵乾坤当即决定要亲自带他。
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，陆嘉阳在刑侦方面的确是个天才，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。不到两年，就已经升为副队。
赵乾坤心里明白，其实以陆嘉阳的能力和家庭背景，只要他有心往上爬，早就可以调去市局，一路扶摇直上。但他没有。
也有人问过陆嘉阳原因。
据陆嘉阳自己解释，他不愿意被调走，是因为习惯了支队的氛围，懒得再去适应新地方。
但赵乾坤了解他，知道他在胡扯。陆嘉阳留在这里，不过是为了自我惩罚。他内心深处固执地认为，只有这样，才能弥补自己的七年前犯下的错误。
这七年来，每当碰到命案发生，陆嘉阳就近乎忘我地投入案子里。为了破案他可以牺牲一切。
一个又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栽在他手里，陆嘉阳成了分局的招牌。外人看来，只觉得陆嘉阳年轻有为，家庭背景又出众，称得上光鲜荣耀，
可赵乾坤很清楚，这七年来，陆嘉阳一直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，这是他救赎自己内心唯一的方法。
赵乾坤内心惆怅万分，他扭头看向窗外赤裸裸的晴空，茫无边际。
电话那头的许洲听见一句没头没尾地感慨。
“我们支队对那小子来说，还是太小了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