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事聊完了，陆嘉阳望着天，轻声说：“今天的夕阳很漂亮。”
周何夕走到窗边伸出手，接住一缕橘红色的余晖。她眯起眼睛望向遥挂在天边的落日，惬意点头：“嗯，是很漂亮。”
“请问周小姐，今天有空赏脸一块吃顿晚饭吗？”
周何夕有点为难：“有个实习生今天要上晚班盯节目，我得带带他。”
陆嘉阳轻哼了一声：“你还真是日理万机。”
周何夕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抱怨。
“唉呀，工作忙嘛。我们陆警官最善解人意了，而且你想啊，你忙案子的时候我可从来没黏过你。”
“少来这套。”陆嘉阳说，“我买菜回家做饭，你忙完了直接过来。”
“知道啦，我争取早点下班。”
晚上八点，周何夕回来了，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：蹬掉鞋，包往沙发上一扔，便像只树懒一样挂在陆嘉阳身上，头埋进他胸口，丧气地喊累。
陆嘉阳见她抱了一会没有要松手的意思，把人从身上扒下来。
“去洗手吃饭。”
“昂。”
趁着周何夕去厨房洗手的空档，陆嘉阳快步走向阳台，拿着一大束玫瑰花和戒指盒返回餐厅。
他清晰的记得周何夕错愕的脸，记得自己走到她面前，单膝跪下时的感受：大脑一片空白，灵魂仿佛跳出了肉体的禁锢，站在一旁，嘲笑自己笨手笨脚求婚的模样。
陆嘉阳掌心冒汗，手在颤抖，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打开戒指盒。
“我本来不打算今天向你求婚的，但不知道明天我们会不会更忙。所以择日不如撞日，你愿意嫁给我吗？”
周何夕捂住嘴，又哭又笑，接住他滚烫的目光和一腔爱意。
“我要是不答应，还能吃桌上的菜吗？”
“你想得美。”
周何夕用力吸着鼻子，眼里水光盈盈，红的那一点是眼前娇艳欲滴的玫瑰。
“那我答应算了，我饿了。”
陆嘉阳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，这个无声的动作却庄重得他心底发颤，陆嘉阳浑身无法自制地战栗起来。
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。
“戴上戒指以后，你就是准陆太太，逃不了了。你想清楚。”在如此感性的场合里，陆嘉阳还保留着一丝理性的本色。
周何夕主动将手递向前。
“我从来不当逃兵。”
西方人相信，无名指里有根血脉连着心脏，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，也会牢牢栓住对方的心，代表永恒的爱。
陆嘉阳曾对此嗤之以鼻，如果一枚小小的戒指就有这么大的功效，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。他从没料到，自己有一天也会陷入这样的迷信。
然而作为他迷信根源的那个女人，却在第二天彻彻底底地消失了。不，准确来说，是当天晚上。
当晚十点左右，周何夕接到了一通紧急电话，陆嘉阳听见她简单说了两句。
“现在？好，我马上过去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他问。
“那个实习生的工作出了点状况，我过去看看。”
刑警和记者的工作差不离，熬夜加班甚至通宵都是常态。加上两人都是工作狂，陆嘉阳更能体谅周何夕，不过见自己的女朋友这么累，他也难免心疼。
“我陪你去。”
他去拿车钥匙却被周何夕拦下了。
“不用了，我自己开车去吧。你今天也辛苦了，在家好好休息。到时候忙完了我就直接回家睡了。”
周何夕住的小公寓离电视台只有十分钟车程，的确更方便。
“那你路上小心点。”
“嗯。”周何夕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，“长官晚安。”
当时的陆嘉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，那成了周何夕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后来那些事情一股脑涌来，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，他的世界被震得四分五裂。
清晨5点13分，陆嘉阳的手机响了，他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。这是他当刑警养成的习惯，随时可能有案子发生，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。
打电话来的是刑侦支队大队长，他师父赵乾坤。
“怎么了？”陆嘉阳一边接电话，一边翻身下床。
“有命案，榆林路烂尾楼。”
7月8日是阴天，太阳没有要露面的意思。清晨五点的天空要亮不亮，像面巨大的不透光的暗色玻璃，静静笼罩着整座陵平市。
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刚从沉睡中转醒，迟钝缓慢地睁开眼睛。而榆林路烂尾楼区却是另外一副光景。
一栋七层高的烂尾楼外圈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。线内几名刑事技术人员正围绕着一具女尸开展现场调查工作。
女刑警小孙入职不到三个月，今天是第一次出命案现场。虽然在来的路上，负责带她的老刑警吴钊已经给她提了醒，让她做好心理准备，但当小孙亲眼见到现场的情况，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，连十秒钟都没撑过去。抓过吴钊递来的塑料袋冲到一旁狂吐了起来。
吴钊之前带过不少新人，对此司空见惯。他拿了瓶水上前宽慰小孙：“第一次都这样，多见几次就习惯了。”
小孙吐得脸色发白，背靠着墙壁连连摆手：“不行不行，我现在真看不了这个。老大，我不是找借口，我这两天还有点发烧……”
她说着说着，突然没声了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。
吴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，看见一辆黑色丰田普拉多停在警戒线外面。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从车上下来，钻过警戒线，大步流星地走来。
“陆队来了！你好自为之。”吴钊把水塞给小孙，脚底抹油地溜了。
小孙跑不及了，硬着头皮叫了声。
“陆队……”
支队里，大家怕的不是大嗓门的队长赵乾坤，而是不大说话的副队长陆嘉阳。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，偏偏气质沉稳如山。他从不急赤白脸地训谁，谁犯了错误，他常常眼神一扫，就带过去一股无形的压迫力。
陆嘉阳环顾了一圈四周，淡淡地说：“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，以后别跟着出现场凑热闹，回去做内勤吧。”
他说话一向口吻平淡，带着点疏离的客气，压根谈不上严厉。但小孙却像是挨了一顿狠批，刚才的虚弱劲儿被打得烟消云散。
“陆队，我可以……”
“别碍事。”
陆嘉阳已经迈开步子朝尸体走过去。
赵乾坤正和法医许洲说话，抬头看见陆嘉阳的身影，面色凝重地冲他招了招手。
“你来看看死者是谁。”
女人的身体扭曲，是被人从楼上抛下来的，头部着地，脑组织崩裂，脑浆和血液流了满地，黑色卷曲的长发被血水粘成几簇，蛇一样散在脑后。后背脊椎戳破皮肤，在血肉绽裂间突兀着阴森白骨。
因为死前经受着剧烈的痛楚，女尸面部扭曲，但陆嘉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。
“张芷意？”
这张脸每天上午十点，都会准时出现在当地电视台的普法栏目《道法》上。
“就是她。美女新闻主播惨死街头，肯定得引起全市轰动。”
赵乾坤仿佛已经看见铺天盖地的报道、把分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，以及上级一通又一通催促破案进度的电话，他提前头疼起来。
陆嘉阳对张芷意的印象不仅来源于电视，他去电视台接周何夕下班的时候也曾和她打过几次照面。
张芷意似乎对他成为周何夕男朋友这件事很感兴趣，曾主动找他攀谈。但陆嘉阳态度不冷不热，对话有来无回。张芷意被人捧惯了，也不愿意在个男人面前自讨没趣，以后再碰见陆嘉阳，也就当空气了。
他们最近一次偶遇就在半个月前，没想到再见，光鲜亮丽的女主播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陆嘉阳内心倒没有多余的情绪，他问旁边的同事要来手套，蹲下去检查尸体。
“从尸体僵硬程度和尸斑的情况推断，人应该是六个小时前死的，也就是昨天夜里10点到11点之间。”
“昨天晚上10点到11点？”陆嘉阳突然抬起头，像是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。
“是的，怎么了？”许洲有些不解。
“没事。”陆嘉阳心头滑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，他示意许洲继续说下去。
“死者头部有挫裂创伤，后背脊椎骨开放性骨折。由此可以断定她是头部和臀背部着地。也就是说她是以仰躺的姿势从高空坠落的。不过不能判断她究竟是从几楼掉下来的。”
“顶楼天台。”
陆嘉阳拨开死者右侧颈部的一缕长发，在血污下面藏着两道轻细的擦痕。他指了指楼上，赵乾坤和许洲以及周围几名刑侦队员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。
“靠近天台的外墙上以前挂过招商横幅，后来被拆了，但是顶部的钢丝绳还在。死者脖子上的擦伤应该就是被绳子弄出来的。”
赵乾坤轻眯了眯眼睛：“上去看看。”
这时候运尸车也赶来了，许洲指挥两个人转移尸体，抬尸过程中，有名同志脚崴了一下。陆嘉阳眼疾手快，迅速扶住担架。
“小心点！”许洲忍不住叫起来。
陆嘉阳没松手，帮着他们一块把尸体往外运，回头对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赵乾坤说了句：“师父我待会上来。”
等尸体被安稳地装上车，陆嘉阳才返身往里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