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芷意的尸体被转移到刑侦支队技术科的法医实验室，实验室里装备着尸检所需的各种器械和用具。

这是许洲的地盘，他戴上口罩和手套，熟练地对尸体做进一步检验。

赵乾坤抱臂站在一边，右手指间夹着根没点上的烟，无意识地摩挲着，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实验台上的女尸。

他当了二十多年刑警，办过的命案、见过的尸体数都数不清，早就麻木了。在赵乾坤眼里，尸体是指向凶手的最直接物证。

最令他头疼的是面对死者家属。

“我让吴钊带人去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，顺便联系她老公来认尸了。”赵乾坤仿佛能看见死者家属见到尸体时，哭天抢地的画面。他捏了捏眉心，惆怅地叹气，骂道，“妈的，哪儿那么多心理变态的到处杀人！”

但烦心事还不止这一遭。

“王局刚刚给我打电话，让我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把案子破了，抓住凶手。哪儿那么容易？”赵乾坤抬起只手，从额头摸到脑后，眉头若有所思地皱着，“现场没找到死者的随身物品，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。烂尾楼附近那几台监控都早他妈坏了，挂在那儿配像。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台有效监控在两公里外，我让人去取监控录像了。不过凶手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，应该是早有准备的预谋杀人。估计路面监控也没拍到什么东西。”

死者毕竟是个公众人物，纸包不住火，消息很快就会被传出去，到时势必会在全市范围内造成轰动。媒体和市民也将持续关注案情的进展。这就是把双刃剑，要是警方能迅速侦破此案，抓住凶手，肯定会为警队的形象增光，反之，负面效应也会成倍扩大。

这样一件案子，落在谁手里，谁不得战战兢兢。

许洲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，他能帮上最大的忙，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。

“赵队你别着急，我们这些年破过的大小案子不计其数，这次肯定也能抓住凶手。再说了，不是还有陆队在吗？他的破案率可是百分之百。”

说起陆嘉阳，赵乾坤还有点纳闷。自从那小子一声不吭地从案发现场离开后，他就没接到他的消息。

“我给他打个电话。”赵乾坤摸着手机往外走，嘴里嘟囔，“也不知道那小子干什么去了，刚刚开会都不见人，给他发短信也没回。”

他刚走到门口，只听见一道焦急地喊声：“赵队！”

赵乾坤扭头看见女警小孙手里捏着张单子，急急忙忙地冲过来，险些滑到。

“你慢点！”他派小孙去查死者的通话记录，看她这状态，估摸着是查到了什么，赵乾坤把手机捏在掌心，迎上去两步，“怎么了？”

“赵队您看！”小孙把手上的单子递到他眼前，手指着上面一串号码，气都没喘匀，就急不可耐地说，“您看，这是……这是张芷意手机里拨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，时间是……是昨天夜里22点03分，通话时长1分27秒。然后我……我去查了下这个号码的主人。您猜是谁？！”

“我猜是谁？”赵乾坤无语地白了她一眼，“你跟我玩呢？说！”

“是……是周何夕。”

“周何夕……”赵乾坤愣了两秒，才反应过来这名字背后的深意。他眉毛抬得老高，像是受到了惊吓，“周何夕？陆嘉阳那个当记者的女朋友？”

小孙口干舌燥，吞了下口水，肯定地点头：“对。就是陆队的女朋友没错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赵乾坤被这个突来的消息弄得有点不知所措，他张嘴刚想吩咐点什么，视线落到小孙背后，停住了。

陆嘉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。

“嘉阳……”赵乾坤叫了一声，也像小孙似的口干舌燥起来，但事关人命，自然得公事公办，他正经地说，“刚刚小孙去查了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陆嘉阳走过来，手里拿着一张和小孙相同的通话明细单。他另一只手探进裤兜，取出装在证物袋里的流星吊坠，“这是我在命案现场找到的。”

陆嘉阳停顿了片刻，喉结颤动，缓缓开口：“这是我送给周何夕的生日礼物，她从来没离过身。而且我找了她一个上午，都没找到人。”

那个由他亲手用戒指圈住的女人，就这样消失在一场命案背后。

昨天夜里那场浪漫的求婚成了镜花水月，破碎成灰，清晨的风一吹便无迹可寻。

赵乾坤不知该作何表情：“你把项链交给技术科的……”

“我已经检查过了，用磁粉提取了上面的指纹，只有周何夕的。而且在吊坠链子上还发现了细小的齿痕，应该是被猫咬过。”陆嘉阳一边解释着，一边配合地把吊坠递给小孙，不忘叮嘱，“保管好。”

“哎。”

小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收好了，准备待会送去技术科，让专人再仔细检查。

赵乾坤已经进入了查案状态，脸上神色凝重起来。

“你说没找到周何夕人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她的手机关机，也没有去电视台上班。我找遍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，一无所获。”

赵乾坤皱眉思忖着，他既不愿意把周何夕当成潜在的犯罪嫌疑人怀疑，也不愿意把她当成下一个受害者。但这两种情况他必须兼顾。

陆嘉阳和他师徒多年，一眼就看穿了赵乾坤的顾虑，简明扼要地阐述自己了解的情况。

“昨天晚上八点周何夕来到我家，晚上十点左右，她接了个电话，就独自离开了。从那之后，我就没有再接到过她的消息。”

现在可以确定，周何夕接到的那通电话正是来自张芷意。

赵乾坤用力一搓头皮。

“人还得继续找……”他话说到一半，手机响了。赵乾坤中断话音去听电话，不知对方说了什么，他转头冲实验室里叫了声，“许洲！”

许洲抬头，老搭档目光一碰，有些讯息就在无声中传递了。

许洲轻轻地点了下头，将手里的工具扔进盘子里，摘下口罩拉起旁边的白布，盖住了实验台上冰冷全裸的女尸。

赵乾坤回过头对陆嘉阳说：“死者的家属来了，人就在办公室。”

尸体可以惨不忍睹来形容，任凭哪个家属看到都容易情绪失控。陆嘉阳的一贯做法都是在死者家属亲眼见到尸体，情绪崩溃前，把要问的问题先弄清楚。

这回也不例外，他转身快步走向办公室。

赵乾坤私下拉住打算跟着他走的小孙，低声交代：“通知大钊，让他重点调查一下周何夕和张芷意的关系。另外，调动所有能调动的线人找周何夕。”

陆嘉阳在刑侦支队办公室见到了欧泽凯。

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，头发凌乱，面色憔悴，两眼通红，似乎刚从一场致命的悲伤中恢复过来，而哀伤的种子还埋在他体内，随时会引出一场痛不欲生的恸哭。

陆嘉阳踱步到他面前。

“欧先生。”他语气低沉平缓，有股镇定的力量，“带你去见你太太之前，我想先跟你聊两句。”

欧泽凯木然地点了下头。

“你想问什么就问吧。”

“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？和你太太在一块儿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欧泽凯哽咽着，嗓音嘶哑地回答，“昨天晚上有个饭局，我下午六点左右就出门了。我在饭局上喝多了，加上今天早上原本要去青市出差。我干脆就到高铁站附近的酒店休息，没有回家。如果我回去了，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……”

欧泽凯痛苦地捂住脸，看上去满心懊悔，悲痛不堪。肩膀随着他压抑地抽泣，一下下耸动着。

陆嘉阳看着面前这个陷在丧妻之痛中，无法自拔的男人，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情绪，甚至透出略显冷淡的理性和平静。

“请你节哀。听说你和张芷意是两年前结的婚，你们夫妻二人婚后的关系如何？”

“我们一直很恩爱，今年我们本来打算要个孩子……”

陆嘉阳点头表示了解，顺便抬手阻止他继续讲述自己美好的生活规划。他向欧泽凯展示手里的手机通话明细单。

“这是张芷意的手机通话明细单。有个问题，既然你们夫妻二人很恩爱，那么你昨天晚上醉酒不回家，为什么没有给张芷意打个电话？张芷意也没有给你打过电话。你们通过其它方式联系过吗？我提醒你一下，这些内容，警方查起来很容易。”

陆嘉阳敏锐地察觉到，欧泽凯脸上的神色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，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。

“没有。”欧泽凯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，进一步解释，“不过我出来吃饭之前就跟她说过了，要是吃到太晚，我就不回家了。”

这听起来不像恩爱夫妻，倒像合作伙伴会干的事：一旦约定好了，就互不打扰，互不过问。